穆希走了几步后犹嫌速度不够快,改为小跑,满眼都是那枚玉佩,心头疑窦丛生。
那枚鲤鱼含珠羊脂玉佩,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陌生公子身上?她还记得,五岁时,父亲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打磨成一双金鲤含珠玉佩,一枚给了她,一枚给了哥哥,她那枚虽然在十三岁那年遗失了,可哥哥的玉佩却一直都留在身边,形影不离。
只是形似,还是……她眉头紧蹙,死死盯着那被泼皮围困的公子背影,脑海中闪过了一千万种可能性。
罢了,先不去想这些,无论如何,不能让这玉佩落入泼皮之手!
待靠近被围观人群圈出来的那处时,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脸上瞬间堆起一个又惊又急、忠心护主的小丫鬟表情,提着篮子便拨开前面几个看热闹的人,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飞奔到那华服公子身边,声音拔高,带着十足的焦急和尖锐:
“哎呀!公子!您怎么在这儿啊!可让奴婢好找!”
这夸张的声音清脆响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几个泼皮和那个被讹诈的公子。
穆希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直接挡在了那公子身前,仿佛没看见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泼皮,把他们挤开,随即用真挚无邪的语气“埋怨”道:“老爷和夫人正等着您回去呢!说好了,到了兰城后先拜访贵人,您倒好,不见人影老半天,叫我一阵好找,结果是在这儿闲逛,真是要急死我了!”
她扭捏出一副小丫鬟特有的娇憨和不解世事,仿佛没看出来眼前这幕场景是典型的碰瓷敲诈勒索。
穆希边说,便转向那年轻公子,打算把戏演得再足一些,然而当她转身看清倒霉蛋的面容时,脑海中的万千思绪瞬间停滞了一瞬,呼吸忍不住微微一滞。
她先前的判断不假,眼前站着的,是一位约摸十八九岁的少年,身姿挺拔如修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云纹绸衫,衬得他面如冠玉、气质超群。
那少年满头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碎发飘逸洒脱地垂在额前,将本就完美的脸型勾勒得更加优越,那极其俊美的五官,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唇形优美,下颌线条干净利落,既有中原人的柔和感,又有西域的立体深邃。
然而,这令所有人都惊叹的脸上,却有一点小小的、叫人扼腕叹息的瑕疵——他的左眼似乎是有什么顽疾,于是连带着左边小半张脸,都被一只精巧的银丝面具完全覆盖。
那面具并非狰狞可怖的形状,反而如同半只振翅欲飞的蝶翼,贴合在他左半张脸上,银丝在阳光下流淌着冰冷而神秘的光泽,引人遐想,妄图一探究竟。
而那露出的右眼,只要瞧仔细了,便会发现,深邃的瞳仁呈现出一种深邃到近乎妖异的靛蓝色,像最沉静的深海,又像子时的夜幕,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那少年自然而然地与凑过来的穆希对上视线,眼中写满了好奇、迷惑和探究,而穆希也是,生平第一次,竟看一个人的容颜看到怔愣,有一瞬间甚至忘了关注他腰间的那枚玉佩。
所幸,身为顶级世家从小教养出来的嫡女,穆希很快回了神,收了心,摆出一副情真意切的焦急神色,接着道:“总之,老爷夫人都等急了,少爷您快跟我回去吧!”
她这一打岔,不仅让那公子微微一顿,连为首的泼皮王三也愣了一下,揪着衣襟的手下意识松了松,穆希便拉住那公子的袖子,要将他拉走。
王三等人见此,顿时火气又涌上来,粗暴地叫喊起来,叫同伙又把他俩拦住:“站住!哪来的臭丫头,敢把老子当空气?!”
穆希这时才看向那伙泼皮,打量了一番后,做出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几位大哥,是不是我家公子不小心碰着您东西了?真是对不住,对不住!我家公子从京城来,初到兰城,头一遭逛这里的街,新奇得紧,走路可能没留神脚下。”
她语速飞快,语气轻巧柔和,态度放得很低,但话语里却点明了“京城回来”和“头一遭”,暗示对方是惹不起的外地贵人。
王三听到“京城”二字,再看看穆希身上虽然朴素但料子不错的丫鬟装束,以及这公子通身的贵气,心里也犯起了嘀咕,想着对方有什么背景,但他到底是个见识浅短的泼皮,既贪财,又十分的好面子,想着强龙不压地头蛇,他逮到手的肥羊一定要薅点毛下来,便又吼道:“少废话!他撞坏了老子一车古董!赔钱!二十两,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古董?”穆希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随即又赶紧捂住嘴,做出一副“失言”的模样,然后指着地上那些粗糙的陶罐碎片,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都听清的声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哥,您可真会开玩笑!就这些……这些玩意儿?我家公子在京城,随便一个赏玩的花瓶都比这精细百倍,那才叫古董呢!您这怕是连我们府上后厨腌咸菜的罐子都比这个结实好看些吧?”
她语气天真又带着点刻薄,精准地戳破了对方讹诈的谎言。
围观人群中顿时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王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被个小丫鬟当众拆台,恼羞成怒:“臭丫头!你懂个屁!老子说它是古董它就是古董!你……”
说罢,那泼皮粗壮的胳膊高高抡起,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凶狠地朝着穆希那张伶牙俐齿的小脸扇去!
“小心!”围观人群中有人惊呼。
穆希瞳孔微缩,下意识想后退,但这具未曾习过武艺的身体反应终究慢了一拍。眼看着那巴掌就要落下——
一声清脆的、带着骨骼摩擦感的闷响!
穆希感到有些惊讶,因为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她再一抬头,只见,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精准有力地扣住了王三的手腕,硬生生将那只凶蛮的大手定格在了半空,离穆希的脸颊只有寸许之遥!
穆希愕然,没想到这位公子看起来身手还颇为不错?
“欺负女人的,不配当男人。”
那公子开了口,声音依旧淡漠,但那份淡漠中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冷冽。
他微微侧过头,露出的那只深邃靛蓝右眼,冷冷地扫过王三狰狞的面孔,如同寒潭深水,不带一丝波澜。
“放手!妈的,敢管老子闲事?”王三手腕被捏得生疼,又惊又怒,一边使劲挣扎一边怒吼。他身后的两个同伙也立刻围了上来,摩拳擦掌,一脸凶相。
“滚开。”公子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你找死!”王三彻底被激怒,另一只手握拳就朝公子面门砸去!
公子眼神一厉,扣住王三手腕的那只手猛地发力,五指向内狠狠一折!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脆的骨裂声骤然响起!
“嗷——!!!” 王三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凄厉惨嚎,整张脸瞬间扭曲变形,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他的手腕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软软地垂了下来,显然是被生生折断了!
这突如其来的狠辣反击,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穆希!她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清冷文雅的公子,出手竟然如此果决狠厉!
“大哥!”王三的两个同伙又惊又怒,狂吼着就要扑上来拼命。
糟了!穆希心头警铃大作!这下局面失控了!这几个泼皮不是善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一旦真动起手来,他们到底人多势众,自己和这位公子势单力薄,绝对讨不了好!而且动静闹得更大,引来官差或者沐府的人,对她来说更是得不偿失!
电光火石之间,穆希很快有了想法。
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探入自己提着的小篮子,飞快地摸出一个沉甸甸、鼓囊囊的钱袋子。
就在王三的同伙红着眼扑上来的瞬间,穆希猛地将手中的钱袋高高抛起,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人群最密集、距离泼皮最远的方向狠狠扔了过去!
“哇啊!别过来,我给你钱!钱!好多钱啊!里面都是碎银子和铜板,都给你啦!”她同时扯开嗓子,尖利地高喊了一声!
“哗啦!”
钱袋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地时咕噜噜地翻了几圈,发出沉重的声响,引得围观群众也一阵心动,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句“捡钱咯”的喊声后,所有人都上前抢夺那只钱袋子,整个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钱?!”
“快抢!”
“别挤!是我的!”
“闪开!”
无数人蜂拥而上,推搡着、争抢着、叫骂着,人潮汹涌,直接挡住了王三同伙扑过来的路,也把捂着断腕哀嚎的王三挤倒在地,踩了好几脚。
王三的同伙看了看穆希和那公子,又看了看沉甸甸的钱袋子,最后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老大,在犹豫了一秒钟后,选择挤入人群,去争夺那只钱袋子。
“走开!都是老子的!你们不准动!”
“走!”穆希看准机会,一把抓住旁边那位刚刚收回手、眼神中还带着一丝凛冽寒意的公子的手腕,她顾不得许多,也来不及解释,拽着他就往逆着人潮冲了出去!
“哎?”公子似乎没料到她会有此举动,靛蓝色的右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但他反应极快,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穆希的意图,非但没有挣脱,反而脚下发力,配合着穆希,两人如同离弦之箭,迅速脱离了这混乱的场面。
穆希拉着公子,凭借着对之前探查路线的模糊记忆,在狭窄的街道和拥挤的人群缝隙中左冲右突,专挑人少又偏僻的小巷钻。
她跑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却完全感受不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得越远越好!
身后的叫骂声和混乱声渐渐被甩开,穆希拉着这陌生的少年,穿过卖菜的早市后巷,绕过堆满杂物的死胡同,跳过一条积水的臭水沟,七拐八绕,也不知跑了多久,一直跑进一条堆满破箩筐、弥漫着淡淡霉味的狭窄死胡同深处时,再也听不见任何嘈杂之音了,才终于停下。
停下后,穆希再也支撑不住,松开那公子的手,靠着墙,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浸湿了额发,顺着脸颊不断滴落。
被她一路拽着狂奔的公子也停了下来,他气息有些急促,但很快稳定了下来,那一身月白的绸衫沾染了些许尘土,几缕墨发被汗水贴在光洁的额角,看着竟也有几分狼狈。
他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用那只深邃的靛蓝色右眼,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个机敏伶俐又胆大包天的小丫鬟。
小巷里异常安静,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阳光被两旁的屋檐切割,斜斜地照进来,在布满青苔的墙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尘埃、霉味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后,穆希好不容易喘匀了一点气,抬起头,汗水模糊的视线正对上那只独特深邃的靛蓝色眼眸。
“多谢姑娘仗义解围。”
那公子朝她抱拳,语气礼貌而疏离,嗓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质感,却又奇异地沉稳。
穆希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珠,扯出一个十分明媚的笑:“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公子不必言谢。”
得用实际行动来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