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居的成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其荡开的涟漪,终于传到了大汉文明的根基深处。
当吕布沉浸在“工农军”三位一体的宏大建设,并为讲武堂内涌现出的人才而心潮澎湃之时,一份来自东方的、由“云上阁”加急传回的密报,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这片火热的建设热情之上。
兖州,陈留。
这里,并非军事重镇,却是士人心中,不亚于洛阳、长安的文化圣地。当世大儒蔡邕,便曾在此地着书立说。
而此刻,曹操,这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枭雄,却选择在此地,召开了一场,并非为了征伐,而是为了“诛心”的盛会。
应他之邀,北海孔融、颍川荀氏、河内司马氏……乃至河北袁绍麾下的诸多名士大儒,皆放下了暂时的政治分歧,齐聚一堂。他们所讨论的,不是兵戈,而是“道统”。
密报上,清晰地记录了北海相孔融,在大会之上,那篇传遍天下的檄文。
“……吕布者,本一介武夫,幸得国之权柄,不思匡扶汉室,反行倒行逆施之举!其所谓新政,实乃乱政!毁井田,分私产,是坏先王之法;立新学,轻经义,是断圣人之传;尊工匠,贱士人,是乱天下之纲常!此非治国,乃妖术也!其所行,与前朝黄巾之流,何异?今天下士族,当共击之,以清君侧,以正视听,以安社稷!”
这篇檄文,字字诛心。它巧妙地避开了吕布军事实力的锋芒,却从道德、法统、乃至文化传承的制高点,对整个关中新政,发起了毁灭性的攻击。它将吕布政权,直接打上了“反文明”“反传统”的烙印,试图将他,彻底孤立于整个士大夫阶层之外。
“欺人太甚!”吕布一掌,将身前的楠木桌案,拍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他双目之中,怒火升腾,“孔融一腐儒,安敢如此辱我!我这就点起兵马,踏平北海,看他还如何摇唇鼓舌!”
议事厅内,裴潜、陈宫等人,亦是面色凝重。他们深知,这份檄文的杀伤力,远胜十万大军。它动摇的,是新政权的合法性。
“温侯息怒。”裴潜躬身道,“孔融之言,虽是无稽之谈,却极具煽动性。天下读书人,多奉儒学为圭臬。此文一出,恐天下士子,再无人敢入关中。我等,将成孤家寡人。”
吕布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空有雷霆之力,却不知该向何处劈下。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玉佩。
“先生,这该如何是好?”
韩宇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奉先,何必动怒?狗对着雄狮咆哮,雄狮难道要趴下来,与它对咬吗?”
“他们说我们是‘妖术’,那是因为,他们看不懂。他们说我们‘坏了规矩’,那是因为,新的规矩,将由我们来定。”韩宇的声音,充满了强大的自信,“与他们争辩经义,毫无意义。我们,只需做一件事——向他们,也向全天下,展示我们真正的力量。一种,他们永远无法理解,也永远无法匹敌的力量。”
“先生的意思是?”
“去神工坊。”
半个时辰后,吕布带着满腹的疑惑,踏入了神工坊最核心的区域——“天工院”。
与外界的喧嚣不同,这里,安静而肃穆。数十名最顶尖的匠师与太学“格物科”的优等生,正围在一座巨大的、由耐火砖砌成的炉子前。那炉子,造型奇特,如同一个倒扣的巨型葫芦,炉身之上,连接着数根粗大的皮管,皮管的另一头,则是一台由水力驱动的巨大风箱。
“温侯,请看。”主持此地的,是墨家的一位传人,老公输班。他满脸烟火色,眼中,却闪烁着创造者独有的光芒,“此乃先生亲授之‘转炉炼钢法’。不需千锤百炼,只需一时三刻,便可将百斤生铁,化为精钢!”
吕-布闻言,心头剧震。百炼钢,乃当世神兵利器之材,往往需要最好的匠人,耗费数月之功,反复折叠锻打,方能得其十数斤。一时三刻,炼钢百斤?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老公输班猛地一挥手。
“开风!”
巨大的水轮开始转动,风箱发出沉闷的咆哮。一股股强劲的气流,通过皮管,被鼓入那赤红的炉膛之内。
“轰——”
炉口,猛地喷出了一道数丈高的、夹杂着无数金色火星的白色烈焰!那炽热的气浪,让数丈之外的吕布,都感到一阵皮肤的灼痛。炉内,仿佛有一条被禁锢的火龙,正在疯狂地翻滚、咆哮。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当那狂暴的火焰,渐渐平息,炉身,缓缓倾斜。一股金红色的、比岩浆还要璀璨的钢水,顺着引导槽,奔涌而出,注入早已备好的模具之中。
待其冷却,一块块泛着青黑色金属光泽的钢锭,便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取我‘七星’宝刀来!”吕布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沉声喝道。
亲卫,立刻奉上了他征战沙场多年,削铁如泥的宝刀。此刀,正是耗费重金,请名匠,锻造百炼而成。
一名匠师,拿起一柄刚刚用新法炼出的钢锭,简单打磨开锋的长刀,走上前来。那刀,通体黝黑,毫无纹理,看上去,朴实无华。
“温侯,请看。”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两柄刀,猛地,撞在了一起。
“当!”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
吕布只觉得虎口一震,他低头看去,瞳孔,猛地收缩。只见他那柄引以为傲的“七星”宝刀,刀刃之上,竟出现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而那柄黑色的长刀,却毫发无损,刃口,依旧闪着森冷的寒光。
“这……这怎么可能?”吕布失声说道。
“温侯,”老公输班抚摸着那柄黑刀,如同抚摸着自己的孩子,声音,充满了自豪,“此乃‘桃源一式’。其坚韧,远胜百炼钢。而其成本,不及百炼钢之什一。其产量,更是百炼钢之百倍!”
吕布呆呆地看着那柄黑刀,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柄象征着旧时代顶尖工艺的“七星”宝刀。他仿佛看到的,不是两把刀的碰撞,而是一个崭新的时代,正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姿态,将那个腐朽、陈旧、依靠所谓“名士大儒”摇唇鼓舌的旧时代,斩得粉碎!
“我明白了……”吕布喃喃自语,他抬起头,眼中,已再无半分对那份檄文的愤怒,只剩下一种洞悉了未来的、绝对的平静。
“先生,我明白了!”他对着玉佩,沉声说道,“笔杆子,终究,是打不过刀把子的。尤其是,当我们的刀,比他们的,锋利百倍的时候。”
韩宇的声音,带着笑意,缓缓传来。
“然也。所以,不必理会陈留的聒噪。从今日起,神工坊,全力生产‘桃源一式’钢。我要在半年之内,将陷阵营、并州狼骑,全部换装。我要让我军的每一名士卒,都身披精钢之甲,手持破敌之刃。”
“待到那时,你再派人,送一口用新钢打造的棺材,去给孔融。”
“告诉他,大道理,我们说不过他。但,谁的拳头硬,谁,就是道理。”
吕布闻言,放声大笑,胸中块垒,一扫而空。
然而,他并不知道,陈留大会的余波,正以另一种方式,悄然发酵。为了巩固这个“反吕布联盟”,曹操与袁绍,这两大北方霸主,竟在荀彧等人的斡旋下,达成了暂时的和解。
而和解的信物,便是一场联姻。
袁绍,愿将其长子袁熙的未婚妻,甄氏之女,转嫁于曹操之子,曹丕。
消息,传至邺城甄府。
甄宓手中的那面“琉璃镜”,哐当一声,摔落在地,碎成了无数片。镜中,那张绝美的容颜,也随之,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