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微明。
长安城,仿佛一头被无形大手扼住咽喉的巨兽,在黎明前的寂静中,透着一股压抑的死气。
东市街口,年过花甲的李老汉,揣着怀里那几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宝钞”,已经是第三次,在这条街上徘徊了。他身后的竹筐里,空空如也。家中,已经两天没有见着米粒了。
往日里相熟的“张氏粮铺”,大门紧闭,门板上,还贴着一张昨日新写的告示:“东家有恙,歇业三日”。而街对面那家最大的“杨氏米行”,虽开着门,但门口的伙计,却像防贼一样,斜眼看着每一个靠近的穷苦百姓,嘴里不耐烦地重复着:“只收五铢钱!宝钞?那是废纸,擦屁股都嫌硬!”
粮价,已经涨到了一个寻常人家,根本无法承受的地步。
绝望,如同长安城上空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贫苦百姓的心头。李老汉浑浊的眼中,映着那几张宝钞,这曾是温侯府许诺给他们的希望,如今,却仿佛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从长街的尽头传来。
“咚!咚!咚!”
伴随着的,是三声雄浑的鼓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李老汉和街上所有彷徨的人们,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一队身披玄甲的并州狼骑,簇拥着数辆插着“官”字旗号的大车,缓缓驶入了东市的中心广场。
士兵们动作迅捷,迅速清空了场地,拉起了警戒线。紧接着,数名身着崭新官袍的吏员,走上临时搭建的高台。其中一人,清了清嗓子,展开一卷黄绸诏令,运足了气,朗声喝道:
“奉温侯将令!为平抑粮价,安定民生,即日起,于东西南北四市,开设‘官营常-平仓’!开仓放粮,惠及万民!”
“官仓售粮,一律按三日前市价,再降一成!斗米,只售八十文!”
此言一出,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骚动。
“什么?降价了?还比三天前更便宜?”
“真的假的?莫不是在哄骗我等?”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士兵们已经将大车上的帆布,猛地掀开!
“哗——”
金色的阳光,洒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那车上,装载的,竟是满满一车车,颗粒饱满、色泽温润的上等白米!那堆积如山的米粮,在晨光下,仿佛会发光一般,刺得人眼睛都有些发酸。
“开仓!”
随着一声令下,数个巨大的米斗,被摆放在了台前。吏员再次高声宣布了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规矩:
“官仓售粮,只认宝钞,不收铜钱!”
人群,彻底沸腾了!
李老汉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死死攥着怀里的宝钞,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高台,挤了过去。他第一个,将那几张被他视为“废纸”的宝钞,递了上去。
吏员接过,仔细验看了钢印,点了点头,随即,舀起满满一斗米,倒入了他身后的竹筐。
那沉甸甸的重量,那沁人心脾的米香,让李老汉的老泪,瞬间,夺眶而出。他颤抖着,伸手抓起一把米,看着那雪白的米粒,从指缝间滑落,嘴里,反复念叨着:“是真的……是真的……有救了……”
他的举动,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快!快去换粮!”
“我的宝钞也能买米了!”
百姓们疯了一般,涌向官仓。原本被世家门阀一手制造出来的恐慌与绝望,在这堆积如山的平价粮食面前,被冲击得,荡然无存。宝钞的信誉,在一瞬间,便从崩溃的边缘,被拉了回来,甚至,比以往,更加坚固!
与此同时,在长安城的各个坊市街角,“新政宣讲团”的学子们,也开始了他们的“战斗”。
“各位父老乡亲!”一名年仅十五的学子,站在一个木箱之上,虽然声音还带着几分稚嫩,但言语,却充满了力量,“那些世家大户告诉你们,清丈田亩,是要抢你们的田地!我告诉你们,这是放屁!”
“他们霸占着成千上万亩的良田,却只交一丁点的税赋!而你们,辛苦一年,打下的粮食,大半,都要交给他们当租子!凭什么?”
“清丈田亩,就是要将那些被他们藏起来的‘黑田’,都亮在太阳底下!就是要让那些为富不仁者,把吞下去的国税,都吐出来!国库充实了,才能养兵,才能安民!将来,温侯府,还要推行‘均田令’,让耕者,有其田!这,才是真正为我们百姓,谋活路啊!”
一番话,说得直白,说得透彻。百姓们听得是连连点头,眼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民心,这杆无形的天平,正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彻底倒向了新政这一边。
太尉府,暖阁。
昨日还意气风发的杨彪,此刻,却面如死灰地,瘫坐在主位之上。
一名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家主!不好了!四市的官仓,米粮……米粮堆得跟山一样高,根本,根本就卖不完!我们的粮铺,已经一整天,没开张了!城里的百姓,现在都疯了似的,拿着铜钱,到处找人兑换宝钞,就为了去官仓买米啊!”
“砰!”
杨彪手中的茶盏,轰然落地,摔得粉碎。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精心策划的、自以为万无一失的经济绞杀,在对方那仿佛无穷无尽的粮食储备面前,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不仅没能摧毁宝钞,反而,亲手将铜钱的信誉,推下了神坛。
“吕布……吕布他,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粮食?”杨彪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这个问题,如同梦魇,缠绕着他,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还不待他想明白,另一名心腹,面色惨白地,冲了进来。
“杨公!大事不好!裴潜……裴潜带着‘云上阁’的人,以‘扰乱金融,囤积居奇,意图谋逆’的罪名,查抄了京兆韦氏、杜氏……等七家粮铺!人,已经全部下狱了!”
杨彪浑身一震,猛地站起:“他敢!”
“他还说……”那心腹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盖着温侯大印的告示,“温侯有令,凡此次参与囤粮的世家,要么,主动开仓,以官仓八成的价格,将所有粮食,卖给官府。要么……便以韦氏等,为前车之鉴!”
这,已经不是釜底抽薪了。
这,是赤裸裸的,抄家灭族之威!
杨彪看着那张告示,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逆血,直冲喉头。他知道,吕布的反击,来了。比他想象中,更狠,更快,更不留余地!
暖阁之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世家之主,都面无人色。他们终于明白,他们面对的,不是一头可以被计谋困住的猛虎,而是一头,已经彻底挣脱了所有枷锁,要将旧世界,撕得粉碎的洪荒巨兽!
杨彪缓缓地,重新坐下。他看着窗外那明媚的阳光,眼中,却是一片彻骨的冰寒与疯狂。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
他一字一顿地,对着最心腹的死士,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那便,都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