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光破晓。
一轮红日,自长安城东方的地平线上,艰难地挣脱了云层的束缚,将金色的光辉,洒向这座沉睡与躁动并存的帝都。晨钟在坊间悠悠响起,却未能驱散弥漫在空气中那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息。
今日,是相国董卓,全军大校阅之日。
亦是,一场豪赌,揭晓底牌之时。
城西,渭水之畔,巨大的校场早已戒备森严。数十万西凉、并州将士,按照各自的番号,结成一个个森然的方阵,从高空俯瞰,如同一块块黑色的钢铁棋盘。旌旗如林,刀枪如麦,甲胄在晨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寒芒。那股由数十万人汇聚而成的铁血煞气,冲天而起,连天边的流云,都被搅得粉碎。
校场正北,一座用巨木搭建的九层高台,拔地而-起,巍峨如山。高台之上,铺着华丽的波斯地毯,四周,是三百名从飞熊军中精挑细选的亲卫,一个个身披重铠,手持长戟,气息沉凝,如同一尊尊没有感情的杀戮雕像。
高台正中,设有一张巨大无比的虎皮帅座。
辰时三刻,随着三声悠长的号角,董卓,到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特制的玄金龙纹朝服,肥硕的身躯,被紧绷的丝绸包裹得如同一个即将炸裂的肉球。他头戴十二旒冕冠,腰悬天子御赐的“安汉”宝剑,在一众将校的簇拥下,一步一步,走上高台。他每走一步,脚下的木板,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大马金刀地,在那虎皮帅座上坐下,目光,贪婪而又满足地,扫过台下那黑压压的数十万大军。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就是天下的主宰,是真正的神。
“哈哈哈哈!”他那标志性的、粗野的笑声,通过法力加持,传遍了整个校场,“我大汉的儿郎们!今日,便让咱,好好看看你们的威风!”
在他的左手边,李儒一袭文士袍,静静地侍立着。他面色苍白,眼窝深陷,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但他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高台的另一侧。
那里,吕布,到了。
他依旧是那身兽面吞头连环铠,身后,是血红的披风,手中,却并未持有方天画戟,而是按着腰间的佩剑。他作为此次校阅的副总指挥,与司徒王允,并肩站在董卓的右手边。他面沉如水,眼神低垂,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王允则捧着一卷用黄绫包裹的“诏书”,苍老的双手,在微微颤抖。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度的激动。
一场决定天下命运的大戏,所有主角,都已登场。
“咚——咚——咚——”
战鼓擂响,校阅,正式开始。
一个个步兵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从高台前走过,口中,高喊着“相国威武”的口号。紧接着,是骑兵的冲锋演练,万马奔腾,尘土飞扬,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足以让任何敌人胆寒。
董卓看得是心花怒放,不时抓起案几上的烤羊腿,大口撕咬,满嘴流油。
而此时,在吕布的脑海中,那个温润而又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温侯,高顺将军,已率七百陷阵营弟兄,伪装成飞熊军,成功混入高台正下方的三个步兵方-阵之中。他们,是你的第一道保险。”
吕布的眼皮,微微一动。
“张辽将军的狼骑,已借‘巡视外围’之名,悄然控制了通往皇城的三个主要街口。一旦得手,他们将是你的第二道保障。”
“曹性、宋宪等人,也已各就各位。他们,将是搅乱西凉军阵的尖刀。”
韩宇的声音,如同一个全知的旁观者,将整个棋盘的动态,清晰地,呈现在吕布的脑海中。这让吕布那颗因紧张而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记住,你的目标,只有一个。一击,必杀。”
演练,持续了一个时-辰。当最后一个骑兵方阵,呼啸而过时,董卓打了一个饱嗝,意犹未尽地摆了摆手。
他知道,正戏,要开始了。
他看向吕布,又瞥了一眼李儒,脸上,是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意。
“奉先,文优。”他慢悠悠地说道,“三日之期已到。咱的军队,士气如何,军心何在,你们,都看到了。现在,是时候,给咱一个结果了。”
吕布与李儒,同时出列。
李儒抢先一步,躬身道:“启禀相国,臣幸不辱命。三日来,城中秩序井然,米价平稳,并无半分乱象。足证,‘云阁通宝’不过是虚妄之物,军心之本,仍在相国您的天威之下!”
吕布冷笑一声,朗声道:“义父,孩儿也幸不辱命!三日来,犒赏已发遍三军。如今,将士们人人手持‘云阁通宝’,个个感念义父恩德,士气高涨,前所未有!军心所向,已不言自明!”
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高台之上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董卓看着这两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缓缓站起身,正要宣布他的“裁决”。
就在此时,司徒王允,突然上前一步,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黄绫诏书。
“圣旨到——”
他这一声,用尽了毕生的气力,声音,尖利而又充满了威严。
整个校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卷黄绫之上。
董卓也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他知道,这是他安排的,最后一道“大菜”。
王允颤抖着,展开诏书,朗声诵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师董卓,辅政以来,内安社稷,外定四夷,功盖寰宇……朕,感念太师之功,特于今日,加封太师为相国,加九锡,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请相国,至台前,面北受封,以彰殊荣!钦此——”
“轰——”
整个校场,彻底沸腾了!
加九锡!这是人臣的最高荣耀!
董卓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他那张肥硕的脸,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涨成了猪肝色。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一把推开身旁的亲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便迫不及待地,迈开步子,朝着高台的最前端走去。
那里,王允正捧着诏书,躬身等待。
三百亲卫,被他甩在了身后。他与王允之间,只有短短的十步之遥。
而吕布,作为“仪仗将军”,正按剑,侍立在王允的身侧。
“温侯,他动了。”韩宇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一步,两步,三步……
董卓肥胖的身躯,走得缓慢而又充满了仪式感。他享受着台下数十万道崇敬、羡慕、畏惧的目光。
就在他迈出第五步,距离吕布,只剩下最后五步距离的瞬间!
“时机已到!裴潜!”韩宇的声音,在另一条频道中,陡然响起。
几乎是同一时刻,在校场东侧观礼的人群中,一个毫不起眼的青衫文士,猛地将手中的一把折扇,向空中一抛!
“动手!”
“哗啦啦——”
仿佛是接到了最神圣的命令,人群之中,上百个伪装成百姓的云上阁好手,同时解开了手中的布袋!
千百只雪白的信鸽,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天而起!它们在空中,汇成一道巨大的白色龙卷,发出震耳欲聋的翅-膀扑腾声,盘旋着,冲向高台!
“天呐!是白鸽!”
“祥瑞!这是天降祥瑞啊!”
台下,数十万将士,包括高台上的大部分亲卫,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壮观无比的景象,所吸引。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仰望着那片被白色羽翼所覆盖的天空,脸上,是震惊与敬畏。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除了,两个人。
“就是现在!”韩宇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吕布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吕布那一直低垂的眼眸,在这一刻,猛然抬起!其中,迸发出的,是积压了数日、足以焚尽一切的怒火与杀意!
他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多余的动作。
“锵——”
一声清越的龙吟,佩剑出鞘!
他的身影,化作一道红色的闪电,瞬间,跨越了那五步的距离!
快!快到了极致!
快到董卓那张因看到“祥瑞”而惊喜的脸,甚至来不及,转换成惊恐!
快到他身后的亲卫,刚刚从仰望天空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只看到一道模糊的残影!
“噗——”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那柄锋利的佩剑,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从董卓那肥硕的脖颈处,一闪而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董卓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前。一道细细的血线,从他的脖子上,缓缓浮现,然后,猛地,喷涌而出!
他那颗硕大无比的头颅,与他肥胖的身躯,缓缓分离,冲天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抛物线,最终,重重地,砸落在那张他刚刚还坐过的虎皮帅座之上。
那双细小的眼睛,依旧圆睁着,充满了不甘与迷茫。
无头的腔子,在喷涌出数尺高的血泉后,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肉山,轰然倒地。
整个校场,死一般的寂静。
千百只白鸽,依旧在空中盘旋。
而高台之上,吕布,手持滴血的长剑,傲然而立。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国贼董卓,祸乱朝纲!我吕布,奉天子诏,诛杀此贼!”
然而,就在他声音落下的瞬间。
高台的另一侧,一直静立不动的李儒,那张苍白的脸上,却突然,绽开一个无比怨毒、无比疯狂的笑容。
他猛地从袖中,抽出一面小小的、纯黑色的令旗,对着台下西凉军阵的方向,用尽全力,挥舞了三下!
“咻——”
一声无比尖利、刺耳的骨哨声,撕裂了这片死寂!
那,是发动总攻的信号!
那,是同归于尽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