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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处初冬节气,夜里寒气被堂屋新盘的火炕稳稳拦在屋外,灶膛里残存的柴火偶尔发出“噼啪”轻响,像熟睡者安稳的呼吸。

干燥温热的暖意从身下的炕面丝丝缕缕透上来,熨帖着四肢百骸。

“娘,这比抱着火盆烤还舒坦!脚底板都是暖的!”

五哥沈书在炕梢翻了个身,裹紧薄被,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满足喟叹。

母亲沈秀靠着炕头墙壁,借着油灯如豆的光,正缝补着沈宁玉那件细棉布新袄的袖口。

针线在厚实柔软的布料间穿梭,动作是从未有过的安稳从容。

她闻言抬起头,眼角细密的纹路舒展开,漾开一片温软的暖意:“是玉姐儿的孝心暖着咱呢。”

沈宁玉蜷在炕头最暖和的位置,眼皮沉沉坠着,鼻端萦绕着新泥炕面散发的、混合了麦草和泥土的干燥气息,还有身下源源不断透上来的、令人筋骨酥软的暖意。

这暖意驱散了经年累月刻在骨子里的阴寒,也似乎暂时熨平了白日里悬着的心。

她含混地“嗯”了一声,意识像浸在温水里的糖块,一点点化开,滑向黑甜的梦乡。

梦里没有刺骨的寒风,没有漏风的土墙,只有暖烘烘的日光晒着后背……

“哐当!”

一声钝响猛地刺破安谧,像是粗木棍狠狠砸在朽败的篱笆上。

沈宁玉一个激灵,骤然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她猛地睁大眼睛,黑暗中,炕面的暖意似乎凝滞了一瞬。

“谁?!” 前屋传来大爹赵大川压低的、带着睡意和警觉的粗哑低喝。

紧接着,是极细微的、液体泼洒的“哗啦”声,黏稠,带着一种不祥的滞涩感。

一股极其刺鼻、带着强烈腐败和油脂气息的怪味,被夜风裹挟着,猛地从后窗缝隙、门板破口处钻了进来!

这气味霸道蛮横,瞬间压过了屋内干燥温暖的土炕气息。

“火油!” 三爹林松清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惊骇,“是桐油味!快起来!”

“轰——!”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惊呼,一片刺目的、跳跃的橘红色光芒,猛地从后院方向腾起,瞬间映亮了整个堂屋的窗纸!

那光芒狰狞而迅猛,带着吞噬一切的暴烈气息。

“走水了!后院!篱笆烧着了!” 大哥沈林的嘶吼如同炸雷,劈开了死寂。

沈宁玉掀开薄被跳下炕,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板直冲头顶。她扑到堂屋后门,一把拉开。

热浪裹挟着浓烟和飞溅的火星,像一头咆哮的凶兽迎面扑来,燎得她脸颊生疼,瞬间逼出了眼泪!

后院!篱笆!那片她偷偷浇灌了灵泉水的试验田!

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本就朽败的篱笆墙。桐油助燃,火势蔓延得疯狂而诡异。

干燥的竹竿和茅草如同最好的引信,爆裂着发出噼啪巨响,火苗蹿起一人多高,扭曲舞动,将后院映照得如同白昼。

浓烟翻滚着升腾,遮蔽了半边墨黑的夜空。

热浪炙烤着空气,后院那几株侥幸在之前破坏中存活、又被她偷偷用灵泉水浇灌的菜苗,此刻在火焰的魔爪下,叶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卷曲。

“水!快!水缸!” 赵大川目眦欲裂,吼声被浓烟呛得变了调。他抄起灶房门口一个破木盆就冲向水缸。

沈林、沈海、沈风、沈石几个哥哥像被火燎了尾巴的豹子,赤着脚,连外衣都来不及披,疯狂地冲向屋檐下那几口储水的大缸。慌乱中不知谁撞翻了靠在墙边的锄头,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孙河脸色惨白如纸,哆嗦着想去抱堆在角落、刚买来不久的几捆芦苇杆,被沈秀死死拽住:“不能过去!火太大了!”

混乱、惊骇、绝望的气息在灼热的空气中弥漫。

沈宁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猛地被投入滚油。篱笆!那几株苗!李癞子!那个恶毒的眼神!那半片烂树叶!

是他!

愤怒和冰冷的杀意瞬间压过了恐惧。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刚刚有了点热乎气的家被付之一炬!

也绝不能让她辛苦试验、藏着秘密的菜苗被彻底焚毁!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疯狂救火上,趁着浓烟翻腾遮蔽视线,沈宁玉一个闪身,紧贴着滚烫的土墙,像只灵活的小老鼠,挤到了最大的那口水缸后面。

缸里的水在火光映照下剧烈晃动着,映出她煞白的小脸和跳跃的火焰。

她毫不犹豫,心念沉入空间,意念锁定了那口神秘的灵泉。

一股清冽冰凉的泉水,无声无息地凭空出现,汇入剧烈晃动的水缸之中!

泉水入缸,缸中原本浑浊泛黄、映着火光的井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净化石,水面剧烈地旋转、激荡,竟在刹那间变得清澈无比!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冽寒气,混合着水汽,猛地从缸口逸散出来,甚至短暂地压过了火焰的燥热。

“水来了!”沈林嘶吼着,用木桶从缸里狠狠舀起一大桶水,双臂肌肉贲张,朝着火焰最凶猛的篱笆豁口处奋力泼去!

“哗——!”

带着寒意的水瀑撞上烈焰。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桶水泼洒之处,狂舞的火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掐住了脖子!

嚣张的火舌猛地一滞,发出“嗤——”的一声痛苦嘶鸣,随即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

大片的焦黑瞬间取代了刺目的橘红,浓烟滚滚,却不再有新的火苗疯狂窜起。

“咦?”沈林看着自己泼出的水造成的效果,愣了一下,似乎那水比他想象的要有力得多。

“快!接着泼!”赵大川的吼声惊醒了他。

沈海、沈风也紧跟着舀水泼出。几桶蕴含着微弱灵泉力量的水泼洒在火场上,效果立竿见影。火焰像是遇到了天生的克星,嚣张的气焰被迅速打压。

蔓延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篱笆主体上覆盖的茅草和细竹竿被浇透,火势被牢牢控制在了起火点附近,再也无法向屋舍和堆放在院角的柴火垛蔓延。

“邪门了……”沈石一边奋力泼水,一边看着眼前迅速萎靡的火势,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火,灭得也太快、太容易了些。

沈宁玉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土墙,心脏还在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她看着火势被控制住,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目光焦急地投向那片菜地。

几株菜苗被火焰燎过,边缘焦黑卷曲,但主茎似乎……还顽强地立着?

沈宁玉做完这些才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有空间,现在刚入冬,如果房子烧没了,这个冬天家里人估计难过!

她自己空间的东西也没有借口拿出来,目前她这个身体还是个孩子,实在做不了太多的小动。

“走水啦!沈家走水啦!快来人啊!”

“救火!快救火!”

村道上,由远及近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和焦急的呼喊声。火光照亮了人影幢幢,是邻近的几户人家被惊动,提着水桶、扛着钉耙,衣衫不整地冲了过来。

冲在最前面的,赫然是王猎户和张大娘。王猎户手里还拎着猎叉,脸色铁青。

“大川!咋回事?人没事吧?”王猎户人未到,声先至,洪亮的声音带着急切。

火势已经被基本扑灭,只剩下几处残余的火星在焦黑的篱笆木头上苟延残喘,冒着缕缕青烟。浓重的焦糊味和桐油味弥漫在空气中。

赵大川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和汗水,喘着粗气,指着后院篱笆的方向,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后怕:“王老哥!有人放火!泼了桐油!想烧死我们全家!”

“放火?!”赶来的村民们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瞬间布满惊怒。

“无法无天了!哪个天杀的干的!”张大娘气得直跺脚。

人群一阵骚动,愤怒的议论声嗡嗡响起。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中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都让开!围在这里作甚!”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村长王德贵披着一件厚棉袍,在儿子王大富的搀扶下,沉着脸快步走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村里的青壮。王大富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和被打扰的不快,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沈家后院,撇了撇嘴。

王村长走到近前,目光锐利地扫过被烧得焦黑扭曲、散发着浓烈桐油味的篱笆残骸,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灰头土脸的沈家人,最后落在赵大川脸上:“大川,你说是放火?可有凭据?这桐油……”

他话未说完,一直蹲在篱笆豁口附近灰烬里仔细查看的林松突然直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村长,您请看这里。”

林松摊开的手掌上,赫然躺着半片叶子。

那叶子边缘锯齿状,叶面宽大,此刻已被火焰燎得焦黑卷曲,但依旧能辨认出它原本的形状和颜色——正是那种只生长在村后泥塘边、叶片肥厚、沾着特有腥臭淤泥的烂泥叶子!

叶柄断裂处,还残留着一点湿黏的、尚未被完全烤干的深色泥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半片叶子上。

王猎户一步上前,接过那半片叶子,凑到鼻尖用力嗅了嗅,脸色骤变:“没错!就是后山泥塘边那鬼地方的烂泥叶子!又腥又臭!”

他猛地抬头,铜铃般的眼睛射出骇人的怒火,“李癞子!只有那狗东西整天在泥塘边晃荡!前些天你说有人踩坏玉姐儿菜地的,估计也是他们!”

“李癞子!”赵大川目眦欲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古铜色的脸因暴怒而扭曲,手臂上还未痊愈的伤疤在火光下狰狞跳动,“老子剁了他!”

“对!就是他们!”

“白天还鬼鬼祟祟在附近转悠!”

“无法无天了!敢放火杀人!”

赶来的村民们群情激愤,吼声震天。沈家刚缓过来,弄了个新奇的火炕让村里人开了眼,转眼就差点被烧死,这激起了朴素的公愤。

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愤怒的脸,矛头直指李癞子三人。

王村长看着那半片铁证如山的烂泥叶子,听着周围愤怒的声浪,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猛地一跺脚,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凛冽的寒意,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反了天了!敢在我大青村杀人放火!真当王法管不到这穷山沟了?!”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黑暗中李癞子家所在的方向,吼声如同惊雷炸响,震得篱笆上的灰烬簌簌落下:

“去!把李癞子、王二狗、赵三麻子那三个混账东西给我捆了!拖到祠堂前面去!按老规矩——沉塘!”

“沉塘!”

“沉塘!”

愤怒的吼声山呼海啸般响起,在寒冷的冬夜里久久回荡,带着原始的、冰冷的杀意。

几个青壮立刻抄起家伙,在几个老猎户的带领下,如狼似虎地朝着村西头扑去。

混乱中,沈宁玉的目光却死死锁住那片焦黑的菜地边缘。

在篱笆残骸和灰烬的阴影里,那几株曾被火焰舔舐、边缘焦黑的菜苗,竟在清冷的月光和残存火光的映照下,显露出一种异样的生机!

她心头猛地一跳,刚想凑近细看,胳膊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抓住。

是三爹林松。

他脸色依旧苍白,额角还沾着救火时的黑灰,可那双清冷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那片焦土边缘顽强存活的植物,嘴唇微微颤抖着,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他抓着沈宁玉胳膊的手,力道大得惊人。

“玉姐儿……”林松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震撼,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向那几根菜苗,“那……那是什么?你种下去的……到底是什么?怎么大冬天的还可以发芽?”

他的目光艰难地从那奇迹般的上移开,落在沈宁玉脸上,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后山的福星人参,识破药铺压价的“门道”,恰到好处的火炕提议,……还有眼前这焦土中逆时绽放的菜苗!

所有线索碎片,在这一刻,带着冰冷的锋芒,狠狠刺向眼前这个才十岁的、他自以为了解的女儿。

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儿。救火的人群喧嚣着涌向祠堂方向,愤怒的吼声和杂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家后院,只剩下满目焦黑的狼藉、刺鼻的焦糊与桐油味,以及这诡异的、凝固在灰烬边缘的一小簇生机。

沈宁玉真的很佩服这个三爹,不过也想利用这个机会在这个家里面说话有些用处,就算是在现代也没几个能重视一个小孩说的话,所以只能拿出事实更有说服力。

虽然这个做法有点鲁莽,但她一个在现代生活的人,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古代也不是很适应,只能去改善这个家的生活水平。

据她来这两、三个月来的观察这家人还不错,不是什么极品人家,要说极品,她这个原身还是有发展极品的潜质。

沈宁玉能清晰地感觉到林松抓着她胳膊的手指在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某种认知被彻底颠覆带来的强烈冲击。

他清瘦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目光锐利如刀,试图穿透她眼中那片故作的茫然。

“白菜啊?!”沈宁玉小脸明知故问的表情,不再装着一脸天真的模样,“这个是我上次我捡到的白菜种子,当时我和五哥一起种的。”

林松的呼吸明显滞了一下,审视的目光并未放松分毫。

他缓缓松开抓着沈宁玉胳膊的手,那力道撤去时,沈宁玉甚至感觉到一丝微麻。

他不再看沈宁玉,而是再次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焦土边缘的灰烬,凑近了那几株的植物。

“白菜?”林松喃喃自语,指尖悬在那果实上方,却不敢触碰,仿佛那是易碎的幻梦。

他猛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冲回堂屋,连沾满灰烬的鞋都顾不上脱。

屋内,沈秀正搂着被惊醒、吓得小脸煞白的沈书低声安抚。

赵大川和孙河守在门口,脸色铁青地望着祠堂方向传来的嘈杂火光和人声。

沈林几兄弟提着水桶,还在警惕地巡视着残余的火星。

“书!我的书呢?”林松的声音带着一种失态的急切,目光在屋内焦急地搜寻。

“松哥儿?”沈秀愕然抬头。

“在这儿!”沈风眼疾手快,从炕柜上拿起那本沈宁玉从镇上买回的《农桑辑要》,递了过去,“三爹,你要这……”

林松一把夺过书,几乎是粗暴地翻动着粗糙发黄的书页。

油灯昏黄的光线摇曳着,映着他额角跳动的青筋和专注到近乎偏执的神情。

书页哗哗作响,最终,他的手指猛地顿在一页粗糙的木刻版画上。

“暖窖……暖窖……”他失神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缓缓移向堂屋东侧——那散发着稳定暖意的新盘火炕。

最后,那目光如同沉重的烙铁,沉沉地、带着穿透灵魂的探究,再次落回到站在门口阴影里的沈宁玉身上。

他拿着书,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沈宁玉面前。油灯的光将他清瘦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沈宁玉身上。

“玉姐儿,”林松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冰冷的重量,“此书未有记载……。”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锁住沈宁玉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你告诉三爹,”他几乎是逼问着,将那本翻开的《农桑辑要》举到沈宁玉眼前,粗糙的书页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

“咱们后院那地方,没有暖窖,只有焦土,只有寒冬腊月的风……你是怎么……怎么种出来的?”

沈宁玉知道三爹疑惑,不过她也不可能把身怀空间还有灵泉水的事告诉对方,她选白菜种子的原因,是因为白菜种子本就可以四季种植!

在原来那个世界,她记得在老家冬季的时候,还去摘过雪下的白菜,还挺甜的,不知道是不是种子优良原因,在这个古代刚入冬季就没见过几片绿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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