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飘来的腥甜气总在午夜准时缠上林墨的窗棂。他第三次从噩梦中惊醒时,手机屏幕亮着凌晨三点十七分,楼下的老屠夫张屠户应该正忙着处理当天的新鲜货。
这栋老式居民楼挨着城郊的屠宰场,腥气是常年的底色。但最近半个月,那股味道变了。原本混杂着猪粪和内脏的臊臭里,多了种粘稠的甜,像夏天晒化的水果糖,裹着铁锈味钻进鼻腔。
林墨捏着鼻子掀开窗帘一角。楼下的卷帘门没拉严实,昏黄的灯光从缝隙里漏出来,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出道扭曲的影子。张屠户总爱在半夜开工,说是凌晨的肉最新鲜。但今晚那影子不太对劲,佝偻着背,手里的刀举得老高,却迟迟没落下。
“又睡不着?”微信弹出室友赵鹏的消息。这小子是个美食博主,最近正痴迷研究地方小吃,三天两头往张屠户的铺子里跑,说要挖掘“隐藏在市井的黑暗料理”。
林墨回了个困字,指尖却在屏幕上悬了半天。他想起昨天赵鹏拎回的那串血肠。暗红的肠衣鼓胀着,用细麻绳系成一节节的,凑近闻能嗅到很淡的酒气。“张屠户的独家秘方,”赵鹏当时笑得神秘,“说是加了二十年的米酒去腥,别处根本吃不到。”
他们昨晚在出租屋里用平底锅煎了两根。肠衣煎得酥脆,咬开时溅出的汤汁烫得舌尖发麻,带着种奇异的回甘。赵鹏吃得直咂嘴,说比他在东北吃过的血肠更绵密,林墨却没敢多吃,总觉得那颜色太深,像凝固的血。
凌晨五点,楼下的动静停了。林墨迷迷糊糊刚要睡着,突然被重物落地的闷响惊醒。他冲到窗边,正看见张屠户拖着个麻袋往屠宰场后门走。麻袋很长,在地上拖出道深色的痕迹,像极了昨晚赵鹏没擦干净的血肠汤汁。
“你听说了吗?三楼的王姐失踪了。”早上七点,林墨在楼道里撞见对门的老太太。老太太攥着菜篮子,声音压得极低,“她男人凌晨去派出所报案了,说昨晚去张屠户那买血肠,就再也没回来。”
林墨心里咯噔一下。王姐是个独居的寡妇,总爱在傍晚站在阳台浇花。他昨天还看见她隔着栏杆跟张屠户讨价还价,说要多买两串给乡下的孙子寄去。
“张屠户说没见着她?”林墨的嗓子发紧。
“谁说不是呢!”老太太往楼下瞥了眼,“但王姐男人说,她手机最后定位就在屠宰场门口。”
林墨没敢接话。他想起赵鹏昨晚说要去拍张屠户制作血肠的全过程,说是“记录传统手艺”。这小子凌晨一点多才回宿舍,浑身酒气,倒头就睡,现在还打着震天响的呼噜。
“赵鹏,醒醒。”林墨推了推室友。赵鹏翻了个身,怀里还抱着个密封盒,里面剩着半根没吃完的血肠。
“别吵,”赵鹏嘟囔着拍开他的手,“张叔说今早有好东西,让我去取......”
林墨的目光落在那半根血肠上。肠衣上沾着点白色的筋膜,他昨天没在意,现在却越看越觉得像是什么组织的碎片。他猛地想起王姐左手手腕上有块月牙形的疤痕——去年冬天她切菜时划的,当时还来借过创可贴。
“你昨天去屠宰场,看见王姐了吗?”林墨的声音在发抖。
赵鹏终于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没啊,就看见张叔在灌肠。他那秘方真绝,用的血都是提前三天备好的,还加了......”
“加了什么?”
“好像是某种草药,”赵鹏挠挠头,“他说能让血肠更嫩。对了,他还说这几天的血特别新鲜,让我多带点回来......”
林墨没听完就冲了出去。楼下的铺子已经开了,张屠户系着油亮的围裙,正在案前切肉。他的手很稳,刀锋落下时,肉案发出沉闷的响声,溅起的血珠在晨光里闪着诡异的光。
“张叔,王姐昨天来买血肠了吗?”林墨站在铺子外,后背的冷汗浸透了t恤。
张屠户抬起头,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里似乎还嵌着暗红的渍迹:“没见着啊,怎么了?”
“她失踪了。”
张屠户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这年头的女人,心思活络得很......对了,小赵呢?我昨天给他留了最好的货。”
林墨没说话,目光扫过铺子角落的大盆。盆里装着浑浊的液体,漂着些碎肉和白色的东西,像是被剔下来的脂肪。他突然注意到盆沿沾着根长发,黑中带点棕黄——王姐上个月刚染过这样的发色。
“我先走了。”林墨转身就往楼上跑,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要叫醒赵鹏,要报警,要离这个屠夫远远的。
刚到三楼,就听见王姐家的门在响。一个穿警服的男人正拿着笔录本出来,看见林墨愣了一下:“你是这栋楼的住户?”
“是,我住四楼。”林墨喘着气,“警察同志,王姐昨晚肯定去了张屠户的铺子,她......”
“我们会调查的。”警察打断他,“你要是有线索,可以去派出所做个笔录。”
林墨点点头,刚要上楼,突然瞥见警察手里的照片。那是王姐的证件照,她穿着红色的外套,脖子上戴着条银项链,吊坠是个小小的十字架。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昨天赵鹏煎血肠时,他在灶台缝里看见过个一模一样的吊坠,当时以为是赵鹏掉的,还捡起来放在了桌上。
林墨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四楼。赵鹏已经起来了,正对着镜子打理头发,手里拿着那半根血肠啃得津津有味。
“别吃了!”林墨冲过去打掉他手里的肠段。血肠落在地上,滚出老远,肠衣裂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馅料。在那些细腻的肉泥里,嵌着一小块亮晶晶的东西。
赵鹏被吓了一跳:“你疯了?”
林墨没理他,蹲下去用手指拨开肉馅。那块东西露了出来,是半片银质的十字架,断口处还沾着暗红的血丝。
赵鹏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墙干呕起来。
“张屠户......他用的不是猪血。”林墨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王姐的项链,昨天在灶台底下......”
话没说完,楼下传来卷帘门拉下的声音。两人冲到窗边,看见张屠户锁了铺子,正往屠宰场后门走。他的围裙换了条干净的,但裤脚还沾着泥,手里拎着个黑色的塑料袋,鼓鼓囊囊的。
“报警!”赵鹏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摸手机。
林墨却盯着屠宰场的方向。那里的烟囱开始冒烟,一股更浓郁的腥甜气飘了上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厚重。他仿佛能看见巨大的铁锅里翻滚着暗红的液体,肠衣在案上堆成小山,而那些没处理干净的碎骨和筋膜,正被悄悄埋进后院的土里。
警笛声在十分钟后划破了清晨的宁静。林墨和赵鹏站在警戒线外,看着警察从屠宰场里抬出好几个黑色的麻袋。法医掀开其中一个时,林墨别过了头,赵鹏则扶着墙吐得昏天黑地。
张屠户被带走时,脸上依旧挂着笑,路过他们身边时,突然停下脚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那米酒......得用二十年的陈酿,才能盖住人血的腥气啊。”
后来的事情,林墨记不太清了。警察在屠宰场的地窖里搜出了十几个坛子,里面泡着的东西让见多识广的老刑警都倒吸一口凉气。张屠户供认不讳,说自己十年前就开始用“特殊的血”做血肠,那些失踪的人,都是他眼里“最干净的原料”。
赵鹏删光了所有关于美食的视频,退学回了老家。林墨也搬离了那栋居民楼,但总在午夜闻到若有若无的腥甜气。
他再也没吃过任何带血的食物。每次看到红色的汤汁,都会想起那个凌晨,张屠户佝偻的影子在灯光下晃动,而王姐最后买的那串血肠,或许就藏在某个食客的餐盘里,肠衣酥脆,汤汁滚烫,带着种奇异的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