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意识到不对劲,是在整理手稿的那个雨夜。
作为一名悬疑小说作家,我的书桌永远堆着半人高的稿纸,最底层压着三年前没写完的《雨夜屠夫》。那本小说的主角叫陈默,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连环杀手,专门在雨夜模仿艺术名画杀害受害者。当时写到陈默被警方围堵,跳河自杀的情节时,我突然犯了严重的偏头痛,稿子也就此搁置。
那天晚上,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跟小说里描写的场景一模一样。我翻出《雨夜屠夫》的手稿,想趁着氛围把结局补完,却发现稿纸上多了几行陌生的字迹,墨迹还带着未干的湿润。
“你不该让我死。”
“河水很冷,我爬了很久才上来。”
字迹是用黑色钢笔写的,笔锋锐利,跟我平时圆润的字体截然不同。我以为是助理收拾书桌时不小心留下的恶作剧,可转念一想,助理上周就请假回了老家,钥匙也早就还给了我。
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把稿纸凑到台灯下仔细查看。那几行字的墨水边缘,隐约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更让我后背发凉的是,稿纸上陈默跳河的段落旁边,被人用红笔圈了起来,旁边写着:“这里写错了,我没跳河,我躲在桥洞下,看着警察走了。”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风卷着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我猛地抬头,看见窗户上贴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戴着金丝眼镜,跟我笔下陈默的形象一模一样。
我抄起桌上的水果刀,冲到窗边,却发现窗外空无一人,只有湿漉漉的街道和闪烁的路灯。难道是我最近写稿太累,出现了幻觉?
我回到书桌前,刚想把那几页有问题的稿纸撕掉,手机突然响了。是警局的朋友老周打来的,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阿哲,你赶紧看看新闻!城西河边发现了一具女尸,死状跟你三年前写的《雨夜屠夫》里一模一样!”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抓过手机点开新闻。屏幕上的现场照片里,女尸躺在河边的草地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身上盖着白色的玫瑰花瓣,正是《雨夜屠夫》里陈默杀害第三名受害者时的场景——模仿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
“死者身上没有任何挣扎痕迹,现场只留下了一支金丝眼镜,镜片上还刻着一个‘默’字。”老周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阿哲,这案子太邪门了,跟你小说里写的分毫不差,你是不是……提前知道什么?”
我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书桌的手稿上。稿纸上陈默的名字被人用红笔涂成了黑色,像是被鲜血浸透了一样。“老周,我……我没提前知道,只是巧合,肯定是巧合。”
挂了电话,我再也坐不住,起身想去警局跟老周说清楚。可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玄关的鞋柜上放着一支金丝眼镜,镜片上刻着的“默”字在灯光下格外刺眼——那正是我在小说里描写的,陈默随身携带的眼镜。
我记得很清楚,早上出门时,鞋柜上明明什么都没有。
我慢慢走过去,伸手想拿起眼镜,却发现眼镜的镜腿上沾着一点湿润的泥土,还有几根水草。那是河边才有的泥土,跟新闻里女尸发现地的泥土一模一样。
“你在找我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带着潮湿的水汽。我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客厅中央,他戴着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泛着冷光,正是我笔下陈默的模样。
“你……你是谁?”我的声音发颤,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
男人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稿纸,正是《雨夜屠夫》里描写他外貌的那一页。“我是陈默,你写的那个。”他走到书桌前,拿起我没写完的手稿,“你把我写得太弱了,警方根本抓不到我,你却让我跳河自杀,这很不合理。”
我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门板,冰凉的触感让我瞬间清醒。“不可能,你是我写出来的人物,你怎么会……”
“为什么不能?”陈默打断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景,“你在稿纸上赋予我名字、外貌、性格,甚至是杀人的手法,你把我的一切都写得那么详细,就像给了我生命。你以为停笔就能让我消失?可我已经活在你的文字里了,只要还有人记得我,我就能一直存在。”
他转过身,手里多了一把水果刀,正是我刚才放在书桌上的那把。“你看,我还能拿起现实里的东西。”他用刀指着我,“我来,是想让你把小说写完。这次,我要赢,我要让警方永远抓不到我,我要让所有人都记住陈默这个名字。”
我突然想起新闻里的女尸,胃里一阵翻涌。“是你杀了那个女人?”
“是。”陈默坦然承认,“我只是在按照你写的剧情走。你在小说里写我模仿名画杀人,我就这么做了。你看,你的文字多有力量,连现实都能改变。”他走到我面前,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疯狂,“接下来,该写第四个受害者了。你在稿纸上写过,第四个受害者是个作家,跟你一样,喜欢在雨夜写稿。”
我的心脏骤停,他说的正是我没写完的情节。当时我觉得这个设定很有戏剧冲突,就把第四个受害者的职业写成了作家,却没想到,陈默会把这个情节搬到现实里。
“你想干什么?”我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悄悄按下了录音键。
“我想让你把第四个受害者的情节写得更详细。”陈默把稿纸和钢笔递到我面前,“你要写清楚,她的家里有很多手稿,书桌上放着一盏台灯,窗外一直在下雨。你要写清楚,我是怎么从窗户爬进去,怎么用她的钢笔划破她的喉咙,怎么把她的尸体摆成《蒙娜丽莎》的姿势。”
我看着他手里的钢笔,突然想起刚才稿纸上陌生的字迹。原来,那些字都是他写的。
“我不写。”我咬着牙,往后退了一步,“你是个杀人凶手,你该被抓起来。”
陈默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本《雨夜屠夫》的手稿,一页一页地撕了起来。“你不写,我就自己来。”他撕完手稿,又拿起我其他的小说,“你写的所有人物,我都能让他们活过来。你那本《密室逃脱》里的反派,还有《医院怪谈》里的护士,他们都很想出来看看现实世界。”
我突然想起,上周我在写《医院怪谈》时,总觉得病房里有脚步声,当时以为是隔壁邻居的动静,现在想来,可能是那个护士已经“活”了过来。
窗外的雨还在下,陈默走到门口,回头看着我:“给你三天时间,把第四个受害者的情节写好。如果我不满意,我就去找你隔壁的那个小姑娘,她跟你小说里第四个受害者的年龄一样,都喜欢穿白色的裙子。”
他说完,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咔嗒”一声自动关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可书桌上被撕碎的手稿,还有玄关鞋柜上的金丝眼镜,都在提醒我,这不是幻觉。
我冲到窗边,看着陈默的身影消失在雨夜里,他的脚步很轻,没有留下任何脚印,就像一个没有实体的幽灵。
我立刻给老周打电话,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老周沉默了很久,说:“阿哲,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我刚才派人去你家楼下看过,没发现你说的那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还有,你说的那支金丝眼镜,我们也没找到。”
“不可能!眼镜就在玄关的鞋柜上,你们再去找找!”我激动地喊着。
“我们已经找过了,鞋柜上只有你的拖鞋和一双运动鞋,没有什么金丝眼镜。”老周的声音带着担忧,“阿哲,我看你还是先休息几天,我让心理医生来看看你。”
我挂了电话,冲到玄关,却发现鞋柜上真的没有金丝眼镜,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真的是我出现了幻觉?可那本被撕碎的手稿还在书桌上,碎纸散落一地,提醒我刚才的恐惧是真实的。
接下来的两天,我不敢出门,把家里的门窗都锁得严严实实,还在门口装了监控。可监控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我自己来回踱步的身影。
直到第三天晚上,雨又下了起来。我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钢笔,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我不想按照陈默的要求写,可我又怕他伤害隔壁的小姑娘。
就在这时,电脑突然自己开机了,屏幕上弹出一个文档,正是我没写完的《雨夜屠夫》。文档里的内容正在自动更新,一行行黑色的字迹出现在屏幕上:
“第四个受害者叫林晓,是个作家,住在二楼。她的家里有很多手稿,书桌上放着一盏台灯,窗外一直在下雨。”
“我从窗户爬进去,她正在写稿,没有发现我。我拿起她书桌上的钢笔,划破了她的喉咙。”
“她的血溅在稿纸上,像一朵红色的花。我把她的尸体摆成《蒙娜丽莎》的姿势,然后从窗户爬了出去。”
我惊恐地看着屏幕,想关掉电脑,却发现鼠标根本动不了。就在这时,隔壁传来一声尖叫,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我冲出家门,跑到隔壁门口,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我推开门,看见小姑娘林晓躺在书桌前,喉咙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血溅满了桌上的稿纸。她的尸体被摆成了《蒙娜丽莎》的姿势,手里还握着一支钢笔——正是我昨天丢失的那支。
客厅的窗户开着,雨水顺着窗户流进屋里,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脚印一直延伸到门口,然后消失不见。
我瘫坐在地上,手机从手里滑落,屏幕上还停留在那个自动更新的文档页面。
警察很快就来了,老周看着现场,脸色凝重地对我说:“阿哲,现场的情况跟你电脑里的文档一模一样,连钢笔的位置都分毫不差。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解释,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我知道,是陈默干的,可我没有任何证据。监控里没有他的身影,现场没有他的指纹,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干的。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内容只有一句话:“你看,这样写是不是更精彩?接下来,该写警方怀疑作家的情节了。”
我抬头看向窗外,雨幕中,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正站在对面的楼顶,朝我挥手。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
我突然明白,陈默不仅仅是想让我写完小说,他是想让我成为小说里的一部分,成为他的替罪羊。他用我的文字杀人,用我的文字布置现场,最后再用我的文字把我送进监狱。
接下来的几天,越来越多的人按照我小说里的情节死去。《密室逃脱》里的反派在废弃工厂里杀害了一个流浪汉,《医院怪谈》里的护士在医院里偷换了病人的药物。每一次案发,现场都会留下跟我小说里一模一样的线索,所有人都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我。
老周虽然相信我是无辜的,可他也没有办法,证据都指向了我。我被警方监视了起来,每天都活在恐惧中,我不知道陈默下一个会杀谁,也不知道他会怎么陷害我。
那天晚上,我坐在书桌前,看着电脑屏幕上自动更新的文档,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既然陈默是我写出来的,那我是不是可以通过修改小说,来控制他?
我拿起钢笔,在稿纸上写道:“陈默在杀害第五个受害者时,不小心留下了自己的指纹,警方通过指纹找到了他的藏身之处。”
“陈默被警方围堵,在逃跑的过程中,被一辆卡车撞死。”
我写完后,紧紧地盯着稿纸,希望陈默能按照我写的情节死去。可没过多久,稿纸上的字迹开始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陈默的字迹:“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太天真了。我已经不是你笔下的人物了,我现在是真实存在的,你的文字再也控制不了我。”
窗外传来汽车刹车的声音,接着是一声巨响。我冲到窗边,看见一辆卡车停在楼下,车头撞得变形,地上躺着一个人,穿着黑色风衣,戴着金丝眼镜——正是陈默。
我以为他死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秒,陈默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头看向我的窗户,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我吓得后退一步,撞在书桌上,手里的稿纸掉落在地。我低头一看,稿纸上写着:“你看,我不会死。接下来,该写你畏罪自杀的情节了。”
我突然想起,我在《雨夜屠夫》的开头写过,陈默有不死之身,无论受到多大的伤害,都能很快恢复。当时我觉得这个设定很有吸引力,却没想到,这个设定会成为我最大的噩梦。
陈默走进了楼道,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知道,他要来了。我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让他杀了我,我不能成为他小说里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我还没给《雨夜屠夫》写结局。也许,结局不是陈默不死,而是他从来没有活过。也许,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是我因为写稿太累,出现了精神分裂。
我拿起钢笔,在稿纸上写道:“《雨夜屠夫》是一本小说,里面的人物都是虚构的,从来没有活过。所有的案件都是我想象出来的,现实中并没有发生。”
我写完后,紧紧地闭上眼睛,希望这一切都能消失。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书桌上的稿纸不见了,电脑也关掉了,窗外的雨停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我以为噩梦终于结束了,可当我走到客厅时,却发现墙上挂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我和陈默的合影,我们站在一起,笑得很开心。照片的右下角写着:“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突然明白,陈默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他一直活在我的心里,活在我的文字里,活在我身边的每一个角落。只要我还在写小说,只要我还记得他,他就会一直存在,永远也不会消失。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写过小说。我把所有的稿纸都烧了,把电脑也砸了。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能听到书房里传来写字的声音,我知道,是陈默在帮我写小说,他在创造新的人物,新的案件,他在把更多的人拉进这个噩梦般的世界里。
我不敢去书房,也不敢开灯。我只能缩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等待天亮。可我知道,天亮了也没用,只要陈默还在,我的噩梦就永远不会结束。
因为我创造了他,现在,他要毁掉我,毁掉我身边的一切,直到这个世界变成他想要的样子——一个永远没有结局的悬疑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