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曜留下的那行字,在通讯器幽暗的屏幕上停留了十秒,然后自动消隐,仿佛从未出现过。但那句“过时不候”带来的紧迫感,却如同冰冷的锥子,扎进了苏韫莬刚恢复些许平静的心湖。
“哥?”瑾棽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快步从窗边走回,目光落在那已恢复待机状态的通讯器上,“怎么了?有消息?”
苏韫莬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暗金色碎片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老地方”、“渡船”、“午夜”……这几个词在脑海中盘旋。凌曜的作风向来如此,指令简洁到近乎冷酷,不留任何商讨或犹豫的余地。他既然说“最后一班”,就意味着这是目前唯一,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风险与未知如影随形。凌曜是否可信?这个安全屋暴露了没有?“渡船”通往何处?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秦铮、顾言澈,甚至其他尚未直接露面但早已虎视眈眈的势力,此刻又在何方?他们是否已经嗅到了踪迹?
纷乱的思绪如同冰层下的暗流。但苏韫莬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停留在原地只是坐以待毙。外面的搜寻网只会越收越紧,瑾棽不能永远被困在这个昏暗的囚笼里。
他睁开眼,迎上瑾棽写满担忧和询问的目光。少年似乎从他凝重的表情里读出了什么,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更加靠近了一些,无声地传递着支撑。
“我们得离开这里。”苏韫莬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明天午夜前,必须赶到一个地方。”
“去哪里?外面……安全吗?”瑾棽立刻追问,眼神里既有对未知的恐惧,也有一种豁出去的勇敢。
苏韫莬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否绝对安全。但留在这里,被动等待,更不安全。”他顿了顿,看着瑾棽,“怕吗?”
瑾棽用力摇头,但微微发白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不怕!哥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苏韫莬心中酸软,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头发。“好。我们需要准备一下。”他看向屋内凌曜留下的物资包。除了食物和水,里面还有一些基础的医疗用品、简单的衣物、甚至还有两把未开刃但质地坚硬的战术匕首,以及一些现金和几张不记名的交通卡。凌曜考虑得算是周全,显然预料到他们可能需要转移。
“检查一下东西,把必需品带好。轻装简行。”苏韫莬指示道,自己也撑着虚弱的身体下床。脚触地时一阵眩晕,他扶住墙壁稳了稳。身体的恢复远未达到理想状态,但时间不等人。
瑾棽立刻上前扶住他,眼里满是心疼:“哥,你慢点!”
“没事。”苏韫莬摆摆手,示意自己可以。他开始整理思绪。“老地方”指的是城南那个早已废弃的旧码头区。小时候,他们那群孩子曾把那里当作秘密基地,凌曜尤其喜欢那里错综复杂的水道和废弃仓库,说那里像迷宫,是玩“侦察与反侦察”游戏的最佳场所。后来城市开发,那片区域被划入拆迁范围,但工程似乎一直停滞,反而更加荒芜。确实是个适合进行隐秘接头的场所。
“渡船”……会是真正的船,还是某种代号?旧码头区确实临水,但主航道早已废弃,只有些锈蚀的货船残骸和巡逻艇偶尔经过。
他需要更多信息,但凌曜的通讯显然已再次进入静默。只能依靠过去的记忆和对凌曜行事风格的判断。
整个下午和晚上,两人都在为转移做准备。苏韫莬强迫自己吃下更多食物,尝试着更主动地引导“火种”之力修复身体。暗金色碎片被他贴身收好,那微弱的能量共鸣似乎真的有助于稳定他体内躁动后留下的空虚感。瑾棽则负责清点物资,将可能用到的物品分门别类装进一个便携背包,并反复检查门窗和观察外界动静。
夜色渐深,安全屋内寂静无声,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和偶尔物品整理发出的窸窣声。紧张的气氛如同不断绷紧的弦。
苏韫莬盘膝坐在床边,意识沉入“回响之海”。经过白天的休息和调整,那些连接通道的波动似乎清晰了一些。他能隐约感觉到,数条通道彼端传来的情绪底色——焦灼、冰冷、狂躁、压抑的兴奋……如同黑暗中闪烁的不同颜色的火焰。其中,属于凌曜的那一条,波动最为晦涩难明,仿佛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壳,但冰壳之下,却有某种极其尖锐的、准备破冰而出的东西在酝酿。
属于秦铮的通道,则传递出一种近乎暴怒的沉静,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被强行压制,内里是炽烈到毁灭一切的能量在翻涌。顾言澈的波动,是精密仪器般的冰冷算计,带着毒蛇般的耐心,层层织网。
还有其他……更模糊,但确实存在的连接。是其他“弟弟”吗?他们已经接近了?还是在通过某种方式感应?
苏韫莬不敢深入探查,怕引起反向追踪。他仅仅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感知,确保自己不是完全盲目。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午夜过去,黎明到来,又渐渐转向白昼。安全屋外的世界似乎依旧平静,但这份平静更像暴风雨前的假象。
傍晚时分,苏韫莬最后一次检查了身体状况。力量恢复了两三成,行动无碍,但激烈的战斗或长时间奔逃仍然勉强。他将一把匕首递给瑾棽,教会他最基本的握持和防卫姿势。“拿着,防身。非到万不得已,不要主动使用,更不要让人看到。”
瑾棽接过冰冷的匕首,手有些抖,但眼神坚定。“我明白,哥。”
夜色再次降临,浓重如墨。晚上十点,苏韫莬决定出发。他们需要提前抵达旧码头区进行侦察,并寻找合适的隐蔽点等待“渡船”。
两人换上了凌曜准备的深色简便衣物,将背包背好。苏韫莬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然后轻轻拧开了门锁。
老旧楼道里一片漆黑,声控灯早已损坏。他们凭借着窗外远处零星的路灯光芒,如同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向下移动。每一步都踩在心脏的鼓点上。
幸运的是,这栋楼似乎入住率极低,他们没有遇到任何人。顺利走出楼道,清冷带着潮湿气息的夜风扑面而来。这里是城市边缘一片待改造的旧居民区,路灯稀疏,行人绝迹。
苏韫莬凭着记忆,领着瑾棽钻进狭窄曲折的巷弄,尽量避开可能有监控的主路。夜晚的城市并非完全沉睡,远处主干道的车流声隐约可闻,更衬托出这片区域的荒僻。
一个多小时小心翼翼的潜行后,他们接近了旧码头区。空气中开始弥漫河水特有的腥气,还有铁锈和腐朽木材的味道。废弃的吊臂黑影憧憧,如同巨兽的骨架。破损的路面,丛生的杂草,倒塌的围墙,构成一幅荒凉的图景。
苏韫莬拉着瑾棽,躲在一处半塌的砖墙后面,警惕地观察着前方大片空旷的码头作业区和水面。月光被云层遮蔽,只有远处城市灯光在水面投下破碎而模糊的光晕。视野不佳,但同样也便于隐藏。
“在这里等。”苏韫莬压低声音,示意瑾棽蹲下。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可能藏人的阴影,每一处水面可能的动静。距离午夜还有一段时间。
等待是漫长而磨人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夜风吹过空旷的码头,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远处偶尔传来船只汽笛的闷响,更显得此地死寂。
瑾棽紧紧靠着苏韫莬,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紧张。苏韫莬握住他的手,传递着无声的安抚,自己的神经却绷到了极致。
时间缓缓流向午夜。
就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大约十分钟的时候,苏韫莬敏锐地捕捉到,远处水面上,一点几乎微不可查的幽绿色灯光,极其规律地闪烁了三下,停顿,又闪烁了两下。
——那是他们童年游戏时约定过的,属于“领航员”凌曜的识别信号!
信号来自码头深处,一条几乎被废弃小艇和杂物堵塞的狭窄岔道水道。
苏韫莬心脏一紧,拉起瑾棽。“走!跟上!”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借着废墟的掩护,快速而谨慎地向信号发出的方向移动。脚下的碎石和杂物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越是靠近,越能闻到浓重的水汽和机油味。岔道水边,一艘黑乎乎的小型快艇静静地泊在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艇身没有任何标识,线条流畅而低调。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艇边,背对着他们,正警惕地环顾四周。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月光偶尔穿透云隙,照亮他棱角分明、却覆盖着一层冰冷阴影的侧脸——正是凌曜。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苏韫莬和瑾棽,尤其在苏韫莬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一瞬,眼中飞快掠过一丝难以辨别的情绪,随即被惯有的冷硬取代。
“上船。”他言简意赅,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快。”
没有寒暄,没有解释。苏韫莬也没有多问,护着瑾棽,迅速登上摇晃的快艇。凌曜紧随其后,利落地解开缆绳,跳上驾驶位。
引擎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嗡鸣,快艇如同暗夜中的梭鱼,悄无声息地滑入更加幽深的水道,迅速将废弃的码头抛在身后。
船头劈开黑色的河水,冷风扑面。苏韫莬回望了一眼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的岸线,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渡船已启航。
而航道的尽头,是更深不可测的暗涌,以及早已在彼岸等待的、更多的疯狂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