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妈妈最后那句“为了孩子……再给一次机会”，像一句沉重的咒语，久久地回荡在寂静的客厅里，也沉沉地压在了沈知意的心口上。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低着头，任由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紧握的手背上。
江妈妈也没有再逼迫她，只是默默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给予她无声的安慰和支撑。
良久，沈知意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几乎微不可察，但一直紧盯着她的江妈妈，却清晰地捕捉到了！
老人那布满皱纹的眼角，终于微微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却又夹杂着更深忧虑的复杂神情。
她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离真正的和解还很远，但至少……是一个好的迹象。
“好了……”江妈妈轻声说道，声音带着事后的疲惫和沙哑，“时间不早了，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她说着，慢慢地站起身，动作因为久坐而显得有些迟缓。
沈知意也跟着站了起来。她
看着婆婆那不再挺拔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
她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就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指尖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着，想要立刻、马上就给远在澳洲的儿子打去电话！
那股汹涌的母爱和蚀骨的愧疚，驱使着她，迫切地需要听到儿子的声音，需要确认他的安好，需要……用声音来弥补自己这段时间的失职！
“妈……我……”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
然而，她的手指还没来得及解锁屏幕，一只温暖而布满薄茧的手，便轻轻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沈知意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向江妈妈。
江妈妈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一种过来人的通透和体贴。
她微微摇了摇头，声音放得很轻、很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知意……”
“等我走了……”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这个略显冷清的、属于沈知意一个人的空间，“你再……慢慢给欢欢打吧。”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深刻的理解。
她知道，这通电话，注定会是充满泪水和情感的。她这个“外人”（尽管她不愿这么想）在场，反而会让母子二人都放不开。
而且……她也希望，沈知意能有一个完全私密的空间，去面对儿子，去倾听儿子内心最真实的声音，而不受任何外界的干扰。
这对于他们母子关系的修复，以及……对于沈知意最终的决定，或许都至关重要。
“你们娘儿俩……”江妈妈的嘴角，努力扯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好好……聊一聊。”
“好好聊一聊”这五个字，她说得格外缓慢而意味深长。
说完，她便不再停留。
她拿起自己的那个旧布袋，最后深深地看了沈知意一眼，那眼神中，有叮嘱，有期盼，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然后，她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向门口，轻轻拉开门，侧身走了出去，又轻轻地将门带上。
“咔哒”一声轻响后，公寓里，便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
门关上的瞬间，沈知意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重重地跌坐回了沙发上。
巨大的寂静，如同潮水般涌来，将她紧紧包裹。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鸡汤的香气和婆婆身上那淡淡的、令人安心的皂角味。
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孤独感。
她呆呆地坐了几分钟，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又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水，猛地灌了几大口，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紊乱的呼吸。
然后，她闭上眼睛，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用力地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拨号键！
“嘟——嘟——”
听筒里，传来漫长而单调的等待音。
每一声，都像重锤一样，敲击在沈知意的心尖上。
她的手心，已经沁出了冰冷的汗水。
澳洲现在应该是……凌晨了吧？欢欢……睡了吗？会不会打扰到他？他……会接吗？
就在她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时候——“咔”的一声轻响，电话被接通了！
然而，电话那头，却并没有立刻传来预想中的、儿子那带着睡意的、稚嫩的声音。
而是……一片沉默。一种令人不安的、带着试探意味的沉默。
这沉默，让沈知意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用尽可能平稳的、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轻声唤道：
“欢欢……？”
电话那头，依旧是几秒钟的沉默。
然后，一个带着明显睡意的、有些沙哑的、却异常清晰的男孩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过来：
“……妈？”
就只是这一个字！那熟悉的、带着变声期特有的一点点低沉和沙哑的嗓音，像一把钥匙，瞬间就打开了沈知意心中那道情感的闸门！
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唰”地一下，再次决堤而出！
她赶紧用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才没有让那哽咽声泄露出去！**
“哎！欢欢！是妈妈！”她拼命地压抑着哭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带着笑意，“你……你睡了吗？妈妈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儿子的回答，依旧简短。
但沈知意却敏锐地察觉到，那声音里，似乎……并没有太多被吵醒的不悦，反而带着一种……清醒的、甚至是……在等待着什么的感觉？
难道……他还没睡？或者在等她的电话？这个念头，让沈知意的心，又是一阵酸涩的抽痛！
“哦……那就好……”沈知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只能干巴巴地问道：“你……你最近……还好吗？学习……紧张吗？天气冷不冷？有没有……按时吃饭？”**
她问出了一连串每个母亲都会问的、最普通不过的问题，试图用这种日常的关心，来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和那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泪水。
儿子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着。
然后，一一回答道：“嗯，还好。”
“还行。”“不冷。”“吃了。”
他的回答，依旧是那么的简洁，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客气。
这让沈知意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仿佛能看到，儿子在电话那头，抿着嘴唇，一副小大人模样的、故作平静的脸。
母子二人，就这样，隔着浩瀚的太平洋，陷入了一种尴尬的、令人心碎的沉默。
只有电流的“滋滋”声，在无声地流淌着。
最终，打破这沉默的，是儿子江承欢。
他的声音，似乎比刚才更低沉了一些，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地、仿佛怕惊动什么似的问道：
“妈妈……”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你……是不是……不开心？”
！！！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再次精准地劈中了沈知意！和婆婆转述的一模一样！甚至……语气都那么的相似！
那种敏感的、带着担忧的、却又不敢直接问出口的小心翼翼！！！
“没……没有！”她几乎是立刻、用一种近乎夸张的、强装出来的轻松语调，否认道！“妈妈……妈妈怎么会不开心呢？”
她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变得有些怪异和尖锐，“你别……别多想！”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话题引开，“你……你好好在澳洲……照顾好自己……听见没有？一定要……好好学习……”她重复着这些苍白无力的嘱咐，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很好”。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然后，江承欢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他的语气，似乎……更加郑重了一些。他没有再追问沈知意是否开心，而是用一种近乎承诺般的、带着一丝恳求的语气，说道：
“嗯。”他应了一声，“你交代的……我会努力去做的。”
他的懂事，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沈知意的心上！
她的儿子……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啊！为什么……要这么懂事？！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然而，接下来儿子的话，才是真正让沈知意……彻底崩溃的！
只听江承欢继续说道，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般，砸在沈知意的耳膜上、心尖上！
“那……”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勇气，“我交代的……你会听吗？”
！！！
“什么？”沈知意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的大脑，因为泪水和激动而一片混沌。“你……你交代什么？”**
电话那头，江承欢似乎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用一种极其认真的、甚至带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重的语气，一字一顿地、清晰地说道：
“跟爸爸……好好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般，在沈知意的脑海中炸响！！！
“等我……回来。”
最后这四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孩子气的固执和……深深的期盼！！！
！！！
轰——！
沈知意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她再也控制不住了！一直强忍着的哭声，如同压抑了太久的火山一般，猛地爆发了出来！！！她对着电话，失声痛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欢欢……我的孩子……”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妈妈……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
电话那头，江承欢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妈妈的哭声。
沈知意甚至能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他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吸鼻子的声音……他……也哭了。
母子二人，就这样，隔着上万公里的距离，在电话的两端，一起失声痛哭着。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强、所有的隔阂……在这最原始的情感宣泄中，似乎都被暂时冲垮了。
不知哭了多久，沈知意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握着电话，听着儿子那边也逐渐变得平稳的呼吸声，心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悲痛和……一丝奇异平静的复杂情绪。****
“欢欢……”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妈妈……妈妈答应你……”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出这句话的。仿佛是一种本能，一种母亲面对孩子最纯粹的期盼时，无法拒绝的本能。**
“妈妈……尽力……”
电话那头，传来江承欢长长地、如释重负般的一声呼气声。“嗯。”他轻轻地应道，“妈妈……晚安。”
“晚安……我的宝贝。”
电话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沈知意握着手机，瘫软在沙发上，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而她的心中，却只剩下儿子那句“跟爸爸好好的，等我回来”，在不停地、沉重地回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