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5日,凌晨4:20。松花江面上的寒风裹着雪粒,像无数把小刀子刮过信号塔的钢架,发出呜呜的呜咽声。月光透过铅灰色云层,在铁轨上洒下一层冷寂的青辉,金属表面凝结的白霜泛着刺骨的光。萧锋趴在钢架第三层横栏上,后背的烫伤被寒风一激,传来钻心的疼,渗血的纱布早已与棉衣冻在一起,每次呼吸时胸腔起伏,都像有钝器在碾磨伤口。暗红的血珠从纱布缝隙渗出,滴在结冰的钢架上,迅速冻结成细碎的血花,像开在金属上的暗红色荆棘。
他的手指扣在毛瑟步枪的扳机护圈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枪管上缠着三圈从医院换药室偷来的脱脂棉绷带,层层叠叠裹得紧实——这是临时做的消音器,虽没法完全消除枪声,却能把尖锐的爆响压成沉闷的闷哼。萧锋眯起眼,顺着枪管瞄准方向望去,桥下的铁轨延伸向黑暗深处,日军巡逻队的皮靴踩在积雪覆盖的枕木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混着皮靴铁掌敲击铁轨接缝的脆响,像一组沉闷的鼓点,在空旷的江面上反复回荡。
每隔三分钟,远处哨塔上的探照灯就会扫过来,强光带着惨白的光晕掠过铁轨,将枕木缝隙里的积雪照得晶莹剔透。萧锋早已摸清这规律,每次探照灯亮起前,他都会提前缩起身子,把自己藏进钢架的阴影里。就在探照灯刚扫过的位置,枕木下方埋着霜霞改造的道钉炸弹——那些看似普通的铁轨道钉,被她掏空内部,填进了从日军军火库偷来的黄色炸药,而触发装置则藏在最内侧的枕木缝隙里,是用一块旧怀表的发条改装的,只要火车车轮碾过道钉上方,震动就会扯动发条,引爆炸药。
“长生就位了吗?”郑淑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轻,被风吹得有些发飘。萧锋回头,看到她穿着一身日军通讯兵的卡其色制服,军帽的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她的耳朵上挂着日军制式耳麦,线却没接通讯设备,而是绕到身后,连着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盒子——那是长生用矿工对讲机改装的通讯器,能在三公里内传递声音。郑淑娴的手按在腰间的手枪套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皮革边缘,看得出来,她也在紧张。
萧锋没说话,只是抬起下巴,指向三百米外的煤堆。那堆黑色的煤块在月光下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就在煤堆右侧的阴影里,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萧锋看清了,黑影手腕处有一道微弱的反光——那是长生的猎刀,刀鞘是用鹿皮做的,在月光下会泛出淡淡的光泽。长生一向喜欢藏在这种不起眼的地方,像一头耐心的猎豹,等着猎物靠近。
4:35 Am。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沉闷的声响从黑暗中滚来,带着铁轨震动的嗡鸣。萧锋立刻绷紧身体,重新扣好步枪扳机,瞄准镜的十字准星缓缓移动,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很快,一列装甲火车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里,车头的探照灯亮着刺眼的光,将前方的铁轨照得一片雪白。车头正中央悬挂着一面太阳旗,红色的圆形图案上沾着不少雪粒,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像一块染了血的破布。
这不是普通的军列。萧锋一眼就看出来了——火车的车厢不是常见的货运车厢,而是用钢板焊接的封闭车厢,车窗被铁皮封死,只在车厢顶部留了几个通风口,每个通风口都焊着密密麻麻的铁栅栏,像监狱的铁窗。就在火车经过信号塔下方时,萧锋借着探照灯的光,透过通风口的栅栏缝隙,隐约看到车厢里蜷缩着不少人影,那些人影一动不动,像是被冻僵了一样。
“冷冻舱……”郑淑娴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说话时带着白雾,在寒风中瞬间消散,“他们把实验体转移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萧锋知道,她想起了之前截获的情报——日军在哈尔滨郊外的实验室里,一直在用活人做“冬眠实验”,那些被他们称为“实验体”的,全是抓来的中国人,有学生,有工人,还有普通百姓。
萧锋的瞄准镜缓缓移动,最终锁定了第三节车厢。这节车厢比其他车厢更宽,通风口也更大些。他调整焦距,透过车厢壁上结霜的观察窗,隐约看到里面的景象:车厢里整齐排列着十几个圆柱形的玻璃舱体,每个舱体都有一人高,里面灌满了透明的液体,而在液体中,隐约能看到人的轮廓。就在最靠近观察窗的那个玻璃舱,舱门居然是半开的,一只苍白的手从舱口伸出来,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红绳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物件——萧锋眯起眼,看清了,那是哈工大的校徽,银色的金属牌上,“哈尔滨工业大学”的字样清晰可见。
是吕文翰!萧锋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认识吕文翰,那个戴着眼镜、说话温吞的物理系学生,上个月还和他们一起在地下联络点印过传单。当时吕文翰说,他要去搜集日军实验室的情报,可没想到,才过去一个月,他就成了日军的“实验体”。
铁轨旁,4:50 Am。
霜霞拖着伤腿,在雪地里缓慢地爬行。她的左腿膝盖处缠着厚厚的纱布,那是昨天为了偷道钉,被日军的狼狗咬伤的,伤口还没愈合,每爬一步,都能感觉到纱布与血肉粘连的撕裂感。
更难受的是体内的纳米银毒素——上周她潜入实验室时,被森田注射了一支“纳米银试剂”,毒素顺着血管蔓延,现在已经到了大腿,皮肤下泛出蛛网状的蓝纹,像有无数条蓝色的小蛇在皮肤下游走,又痒又疼。
她咬着牙,爬到预定位置的枕木旁,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引线盒。指尖已经有些麻木,她用牙齿咬开盒盖,取出引线,小心翼翼地接在道钉炸弹的触发装置上。
就在最后一个接口接好的瞬间,十米外传来日军巡逻兵的说话声,接着,谈话声突然停止了。
两道手电光束扫了过来,强光落在霜霞身后的雪地上,映出她的影子。
霜霞心里一紧,立刻翻身,用最快的速度滚进旁边的排水沟。
排水沟里积着薄冰,她的后背撞在冰面上,疼得她差点叫出声。
子弹紧接着就来了,“砰砰砰”的枪声在耳边炸响,子弹打在铁轨上,溅起一串火星。
有几发子弹擦着排水沟的边缘飞过,带起的冰碴子落在霜霞的脖子上,冰凉刺骨。
突然,一块弹片擦过她的脸颊,火辣辣的疼瞬间蔓延开来,血珠顺着脸颊往下滴,。
“砰!”远处传来一声闷响,是萧锋的枪。
那道对准霜霞的手电光束突然熄灭,只剩下另一道手电光在慌乱地晃动。
霜霞知道,这是萧锋在帮她。
下一秒,煤堆方向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哼,接着是身体倒地的声响——长生动手了。
她透过排水沟的缝隙看出去,看到长生从煤堆后跃出来,动作快得像一道黑色闪电。
他手里的猎刀闪着寒光,一刀划开了剩下那个日军的喉咙,鲜血喷溅在雪地上,染红了一大片。
剩下的两个巡逻兵刚要举枪,铁轨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嗡鸣的声响越来越近——军列已经开过来了,距离道钉炸弹还有两百米!
霜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盯着远处的火车,手指按在排水沟的边缘,随时准备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