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村口，带来了泥土和牲畜粪便混合的独特气味。对峙仍在继续。
林凡向前走了半步，从阿黑的庇护下完全暴露出来。他没有龇牙，也没有发出威胁的低吼。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只缺了一只耳朵的老黄狗。
“我们没有恶意，不是来抢地盘的。”
老黄狗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屑，它身边的几条土狗喉咙里发出更响亮的咕噜声，仿佛在嘲笑这句苍白的开场白。
“每一条路过的野狗都这么说。”老黄狗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然后它们就会偷走食槽里的剩饭，或者骚扰村里的母狗。”
林凡摇了摇头。“我们是来救同伴的。两个小时前，一辆白色的车抓走了我的三个手下，气味就在这里消失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老黄狗和它身后的那群狗，“抓走我同伴的，是两条腿的人类。他们有网，有长杆，对他们来说，我们和你们没什么区别。今天他们抓我的狗，明天就可能抓你们的。”
这番话让老黄狗身后的骚动平息了一些。它们或许不相信外来者的善意，但对“两条腿的人类”和“网”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老黄狗沉默了，它那只完好的耳朵抖动了一下，似乎在捕捉更细微的信息。它活了很久，见过太多事。它知道村里偶尔会少几条狗，也见过那种让所有同类都毛骨悚d然的白色面包车。只是它没想到，眼前这条看起来并不强壮的杂交狗，竟然敢于追踪人类。
这要么是愚蠢，要么是勇气。
“你凭什么认为你的同伴在这里？”老黄狗的语气依旧刁钻，但敌意稍减。
“气味。”林凡言简意赅，“我能闻到他们的味道，那股味道一直延伸到村口，然后被你们村子里混杂的气味盖住了。他们一定来过，甚至可能就藏在村子的某个角落。”
老黄狗眯起眼睛，仔细地审视着林凡。这条外来狗的眼神太奇怪了，冷静得不像一条狗，那里面有一种让它感到不安的穿透力。它活了一辈子，见过凶狠的，见过狡猾的，见过摇尾乞怜的，却从未见过这样的。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老黄狗舔了舔干裂的鼻子，“我为什么要帮你？帮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万一惹恼了那两个人类，他们下次专门来我们村子怎么办？”
“好处？”林凡向前又走了一步，与老黄狗的距离更近了。阿黑紧张地向前跟上，却被林凡用眼神制止了。
“好处就是，我会把那两个人类揪出来。他们是所有狗的威胁，就像是入侵领地的狼。你身为这里的首领，难道要放任这种威胁在你的地盘上游荡？”林凡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砸在老黄狗的心里，“我们联手，把他们找出来，赶走，甚至……杀了他们。这片地盘，才能真正安全。”
“杀了他们？”老黄狗身边的一条瘦狗忍不住嗤笑一声。
但老黄狗没有笑。它死死地盯着林凡，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杀了人类？这是它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不知为何，从眼前这条狗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最终，老黄狗松开了紧绷的后腿肌肉。“好吧。”它沙哑地开口，“我带你找。但如果找不到，或者你敢耍花样，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个村子里的每一条狗，都会把你们撕碎。”
林凡点了点头。“成交。”
在老黄狗的带领下，一场史无前例的联合搜查在深夜的村庄里展开了。老黄狗一伙显然是这里的地头蛇，对每一条小巷、每一个柴火垛、每一个可能藏东西的角落都了如指掌。林凡跟在它身后，努力地抽动着鼻子，试图从混杂的气味中重新捕捉到那股熟悉的机油和汗臭。
他们搜遍了村东头的养鸡场，鸡屎味浓得几乎让人窒息。他们检查了村西头的豆腐坊，潮湿的豆腥味盖过了一切。他们甚至还悄悄溜进村长家宽敞的院子，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却不是他们要找的那辆。
月亮从云层后移出，清冷的月光洒在村道上。时间一点点流逝，后半夜的寒意渐渐升起。林凡的四肢因长途奔袭而酸痛，精神上的高度紧张和消耗更是让他疲惫不堪。
一无所获。
那股引导他一路追到这里的神奇嗅觉，像是被这村庄里成百上千种复杂的气味彻底冲刷干净了，再也找不到半点痕迹。他们停在一个废弃的猪圈前，老黄狗回头看了看林凡，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耐烦。
林凡没有理会它。他站在原地，一种强烈的自我怀疑涌上心头。难道是错觉？难道自己追踪了一路，只是一个因为焦急而产生的幻觉？那股前所未有的、将气味视觉化的能力，为什么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消失了？
如果找不到大黄，如果他们真的被送去了屠宰场……林凡不敢再想下去。那种无力感，比被厨子拿着漏勺追打时更甚。那不仅仅是失去一个得力手下，更是对他身为领导者能力的彻底否定。
“这里已经是村子最偏僻的角落了。”老黄狗的声音打破了林凡的思绪，“再往外就是农田和山林。如果你的‘气味’没错，他们就不可能在这里。”
林凡抬起头，压下心中的烦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嗅觉靠不住了，就只能用脑子。
“这个村子附近，还有没有别的村落？”他问。
老黄狗想了想：“往北走五里地，有个刘家村，比我们这儿大。但路不好走。”
“最近这段时间，有没有陌生的车，特别是白色的面包车经常在附近出现？”林凡追问。
老黄狗和它身后的几条狗都摇了摇头。村里的车它们都认识，外来的车很少见，更别说经常出现了。
就在林凡心头一沉，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老黄狗的队伍后面传来。
“我……我好像见过。”
所有狗都回头看去。说话的是一条半大的小土狗，瘦得皮包骨头，是老黄狗队伍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它有些害怕地看了看林凡，又看了看老黄狗，小声地补充道：“就在今天下午，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有一辆银白色的车从村口开过去，没进村，直接往北边那条土路走了。”
“银白色？”林凡精神一振。
“嗯……车很脏，但太阳照在上面，亮亮的，像银色。”小狗努力回忆着，“车开得不快，车窗摇下来，里面一个瘦瘦的人类还指着我……他说……他说……”
小狗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在模仿人类的腔调，但发出的只是几声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他说什么？”林凡急切地追问。
“他说……‘它’……‘长大’……‘再收’……”小狗断断续续地拼凑出几个它听懂的词，“后面的我就听不懂了。”
它……长大……再收？
林凡的脑子嗡的一声。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雾。狗贩子不是把所有抓来的狗都立刻卖掉！他们会筛选，像这只小狗一样太瘦小的，他们会暂时放过，等它长肥了再来“收割”！
这解释了为什么村里的狗没有立刻失踪，也解释了为什么那辆车没有进村，而是直接往北边去了。他们的目的地，根本就不是这个村子！而是更北边，或许就是老黄狗说的那个刘家村，或者更远的地方，有一个他们囤积“货物”的窝点！
“北边！他们往北边去了！”林凡的疲惫一扫而空，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他转向老黄狗，郑重地低下头颅，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谢。“谢谢你，老黄。这个情我记下了。以后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老黄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它没说什么客套话，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份谢意。它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狗，但它知道，这条狗和它一样，都是首领。首领之间，有时不需要太多言语。
“阿黑，走！”林凡不再耽搁，转身对着北方。
阿黑和那只幸存的小弟立刻跟上。
“等等。”老黄狗突然叫住了他。
林凡回头。
老黄狗用下巴指了指北方的黑暗。“那边的路不好走，而且刘家村的狗，比我更不好说话。”它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别死在外面了，丢我们乡下狗的脸。”
林凡咧了咧嘴，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那是一个充满了野性和自信的笑容。
“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也许下一次，是来请你喝一杯庆功的……水。”
说完，他不再回头，矫健的身影带着阿黑，如两道黑色的闪电，迅速消失在通往北方的土路上，只留下满地被月光拉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