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整个人却像是被定身法定住了,拿着茶壶的手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脸上的恬淡从容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震惊、难以置信,甚至夹杂着一丝狂喜和惶恐的复杂神情。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睛直直地看着陈瑾轩,却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极其遥远的过去。
“爷……爷爷?您怎么了?”
陈瑾轩被祖父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了,连忙起身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陈国伟像是没听见他的问话,兀自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剧烈的情绪波动
“晨芜……小姐……纸扎铺……是了……一定是……只能是……她回来了……她竟然回来了……”
“小姐?”
陈瑾轩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迥异于寻常的、带着极致敬意的称呼,心中的惊骇如同潮水般涌起。
祖父竟尊称那位年轻的女士为“小姐”?!
陈国伟猛地回过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翻腾的心绪。
他放下茶壶,双手甚至有些微微发抖。
他看向孙子,眼神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凝重
“瑾轩,你刚才说,那位女士,叫晨芜?清晨的晨,芜杂的芜?她在一间纸扎铺里?”
“是……是的,爷爷。您认识她?”
陈瑾轩被祖父的态度搞得紧张起来。
陈国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在院子里踱了两步,目光望向远处,仿佛陷入了悠长的回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感情:“瑾轩,你觉得爷爷这一身玄门术法,修为如何?”
陈瑾轩立刻恭敬道:“爷爷您自然是玄门泰斗,修为深不可测,孙儿望尘莫及。”
陈国伟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又崇敬的笑容
“泰斗?深不可测?呵呵……在真正的‘深不可测’面前,你爷爷我这点微末道行,连萤火之光都算不上。”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陈瑾轩
“我如今所能掌握的一切,追根溯源,皆是蒙晨芜小姐昔年点拨所授!若非她当年偶动恻隐,随手赐下几句真言,几道符箓真解,根本不会有今天的我,更不会有如今在玄门立足的陈氏一脉!小姐于我,恩同再造!”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狠狠炸响在陈瑾轩的耳边!
祖父……一身通天彻地的玄门本事,竟然……竟然是那位看起来慵懒随性、开着纸扎铺的晨芜先生所传授?!
这简直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那位晨先生,看年纪不过双十模样,怎会是祖父的恩师?!
“这……这怎么可能?”
陈瑾轩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荒谬和难以置信
“爷爷,您是不是认错人了?那位晨先生看起来非常年轻,她……”
“皮相不过表象,时光于小姐而言,早已并非束缚。”
陈国伟打断孙子的话,神色无比肃穆
“瑾轩,你需谨记,今日你所闻所见,关于小姐的一切,乃我陈家最高机密,绝不可对外泄露半分!此事关乎重大,若有违背,按祖训,当逐出家门,永不录入宗谱!你明白吗?”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陈瑾轩看着祖父从未有过的凝重眼神,心中一凛,所有质疑瞬间被压下,只剩下巨大的震撼和茫然。他立刻恭声应道:“是!孙儿谨记!绝不敢外泄分毫!”
他此刻才真正明白,为何祖父会如此失态。那位晨芜女士的身份,恐怕远超他最大胆的想象!
陈国伟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你去过小姐的铺子里边??”
“是是的,跟着一位警官去过。”陈瑾轩连忙回答。
“好,好!”
陈国伟连说两个好字,眼中焕发出一种急切的光彩
“你随我来!”
他说完,竟不再多言,转身便快步走向宅子深处。
陈瑾轩不明所以,只好赶紧跟上。
陈国伟径直走进一间平日连他自己都很少进入的静室密室。
室内陈设简单,却打扫得一尘不染。
他走到最里面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立柜前,小心翼翼地从最底层,捧出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盒。
木盒样式古拙,表面包浆莹润,散发着岁月沉淀的光泽。
盒盖紧闭,却隐隐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而磅礴的清灵生机气息从中渗透出来,让一旁的陈瑾轩只是靠近,便觉得精神一振。
陈国伟无比珍重地抚摸着木盒,眼神复杂,有敬畏,有追忆,更有一种即将面见尊长的忐忑。
“去拜见小姐,怎么能空手地去,希望……希望小姐能看得上吧。”
他看向陈瑾轩,语气不容拒绝
“瑾轩,备车!你这就带我过去!立刻,马上!”
“现在?”
陈瑾轩看了眼天色,又看看情绪激动的祖父
“爷爷,要不要先……”
“现在就去!”
陈国伟语气坚决,“岂能让小姐久等!快,带路!”
……
午后阳光正好,巷子里却有些阴凉。
狭窄的巷道两旁是斑驳的老墙,墙角生着青苔。
陈瑾轩引着路,心下依旧充满了不真实感。
他看着身旁步履匆匆、甚至显得有些紧张的祖父,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位老人与平日里那位沉稳淡然的玄门泰斗联系起来。
“就是这里了,爷爷。”
陈瑾轩在一扇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的黑漆木门前停住脚步。
门楣上那块歪歪扭扭的“一路走好纸扎铺”木匾,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寒酸。
陈国伟站在纸扎铺门外,手指微微颤抖,眼眶早已泛红。
他仰头望着那块歪歪扭扭钉在门楣上的木匾,“一路走好纸扎铺”几个字歪得像是小学生的涂鸦,油漆斑驳,边角还缺了一块,活像被老鼠啃过。
可他看着这块破匾,却像是在看一座千年神庙的匾额,眼神里满是敬畏、激动,还有一丝近乎孩童般的委屈。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风,却又重得像是从五十年的时光里硬生生拽出来的
“五十年……我找了整整五十年……每次走到这巷口,巷子就没了,路就拐了,连影子都追不上……可今天……今天它就在那儿……它回来了……她回来了……”
陈瑾轩站在一旁,看着爷爷佝偻的背影,心头猛地一震。
他从未见过陈国伟如此失态。
那个平日里喝茶看书、连政界领导见了都客客气气叫一声“陈老”的祖父,此刻像个迷路五十年终于摸到家门的孩子,手指颤抖,眼含热泪,嘴唇微动,一遍遍念着“她回来了”。
陈国伟停在门前,并没有立刻上前。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因走得急而略显凌乱的衣襟,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过于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扇门,眼神中有激动,有敬畏,有近乡情怯般的忐忑,复杂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