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四的现身,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下投下了一块巨石,让周玄机看清了水下潜藏的暗流。他没有打草惊蛇,悄然退回客栈,心中已有了新的计划。王管家是明线,赵老四是暗线,而那个神秘的“外乡人”,很可能才是真正的执棋者。
次日,周玄机一如往常,甚至刻意在镇上人多处露面,与王里正商议如何彻底净化义庄残留的煞气,摆出一副即将处理完首尾、准备离开的姿态。他要给暗处的敌人制造错觉。
午后,他借口要去后山查看地势,以防还有疏漏,独自一人离开了镇子。
义庄后山,乱葬岗。
此处比义庄本身更加荒凉破败。荒草萋萋,没过膝盖,随处可见年代久远、东倒西歪的坟茔和裸露的棺木碎片。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气息,即便是白日,也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周玄机按照林小婉的描述,找到了那棵位于乱葬岗边缘、枝桠虬结如同鬼爪的老槐树。他并未立刻动手挖掘,而是先绕着老槐树缓缓踱步,同时从怀中取出那面古旧的罗盘。
罗盘甫一入手,天池中的磁针便疯狂地左右摇摆起来,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干扰,最终颤巍巍地指向老槐树根系盘踞的某处方位,定住不动,针尖微微下倾。
“好浓烈的煞气!”周玄机心中一凛。他凝神静气,再次运转阴阳眼。只见以老槐树为中心,丝丝缕缕比义庄院内更加精纯、更加阴冷的黑色煞气,正从地底深处被抽取出来,如同受到无形力场的牵引,源源不断地汇向义庄的方向!这就像是一个为养尸地提供额外“燃料”的泵站!
他仔细观察地脉走向和草木长势。发现老槐树周围的土地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黑色,寸草不生,与稍远些尚有些许杂草的区域形成鲜明对比。这正是地气被严重侵蚀、转化为阴煞之气的表现。
“果然在此!”周玄机确认了目标。但他没有贸然动手。《阴阳手札》中明确记载,此类人为布置的邪门器物,往往设有恶毒的防护或触发机制,冒然挖掘,恐遭反噬。
他需要更稳妥的方法。然而,关于如何具体破解这种“聚阴煞桩”,手札中记载颇多,一时难以确定最适合此处情况的一种。而且,他隐隐感觉,这附近似乎有双眼睛在暗中窥视,或许是赵老四,或许是别的什么。
就在他凝神思索、权衡风险之际,一阵极轻微的扑翅声从头顶传来。他警觉地抬头,却见一只羽毛灰扑扑、毫不起眼的信鸽,在空中盘旋了两圈,似乎认准了他,竟直直地俯冲下来,轻盈地落在了他身前一截低矮的墓碑上。
信鸽的腿上,绑着一小卷细细的竹管。
周玄机心中一动,这种传信方式,并非世俗常用。他小心翼翼地取下竹管,抽出里面的纸条。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是用指尖蘸着某种深色液体写成,正是师父老瞎子那独特的盲文笔迹!显然,师父用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秘法,将信息传递给了他。
纸条上的内容言简意赅,却直指核心:
“玄机,煞源已显,乃‘子母同心桩’。母桩槐树下,七寸三分,埋有阴煞骨殖,外封黑符。破之需以阳血点其符胆,再以‘破煞钉’刺穿骨殖。子桩应在义庄东南角地下三尺,为引煞之枢,需同步拔除,否则煞气倒灌,反伤其身。小心护桩人,其术阴狠,善驱尸傀,破桩时必来阻挠。以五行阵残基困之,速战速决。”
字迹在末尾微微晕开,显示出书写者传递信息时亦不轻松。
周玄机握着这张薄薄的纸条,心中却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和底气。师父虽然远在数十里外,却仿佛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这份无声的守护与及时的指点,让他瞬间驱散了独自面对未知危险的孤寂感。
他不再犹豫,仔细记下破解要点,将纸条谨慎收好。随即,他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尤其是义庄的方向。护桩人……赵老四,果然是你吗?
他先未动木桩,而是悄然退回义庄院内。此时院内无人,前夜布下的五行镇煞阵虽已失效,但桃木桩和符箓残留的气息仍在,形成了一个微弱的气场。他根据师父指点,很快在东南墙角,凭借罗盘和灵觉,定位到了一处地气异常点。
他不动声色,取出一枚用鸡喉骨和桃木芯特制的“破煞钉”,虚虚插在那处地面,并未完全激发,只是做好了准备。
然后,他再次返回后山老槐树下。估算着时间,已是申时末(下午5点),日头西斜,阳气渐衰,阴气开始上升,正是那护桩人可能放松警惕,又便于其施展邪术的时刻。
他咬破右手中指,指尖沁出鲜红的血珠,蕴含着人身最本源的阳气。同时,左手紧握桃木剑,袖中暗扣了几张“雷火符”。
他蹲下身,按照师父所说的七寸三分深度,开始小心挖掘。土壤冰冷湿黏,带着一股腥臭味。很快,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物。他轻轻拨开浮土,一个用黑色油布紧紧包裹、约莫尺长的柱状物显现出来。油布表面,用暗红色的朱砂绘制着一个与尸体后颈符咒风格类似,但更加复杂、中央有一个明显“符胆”的邪异图案!
就是它!周玄机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惊人煞气。
他毫不犹豫,将滴血的中指,猛地按向那符咒中央的“符胆”!
“滋啦——!”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一阵剧烈的反应爆发!黑布上的朱砂符咒红光狂闪,发出刺耳的尖啸,一股黑烟从中冒出,试图侵蚀周玄机的手指,却被其指尖纯阳之血逼退。符咒的光芒迅速暗淡下去。
与此同时,周玄机感到义庄方向传来一丝微弱的能量波动——子桩被触动了!
他不敢怠慢,右手迅速抓起准备好的破煞钉,运足力气,朝着那失去符咒保护、煞气外泄的黑色包裹,狠狠刺下!
“噗嗤!”
一声闷响,仿佛刺破了什么腐朽的东西。一股浓郁如墨、冰冷刺骨的煞气猛地从破口处喷涌而出,却被破煞钉上蕴含的破邪之力死死挡住,发出“嗤嗤”的消融声。
“小畜生!敢坏我法桩!拿命来!”
一声气急败坏的嘶吼从义庄方向传来!只见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翻过院墙,以远超常人的速度朝着后山扑来,正是赵老四!此刻他面目狰狞,双眼赤红,周身环绕着淡淡的黑气,手中还握着一面刻画着诡异符文的小旗。
显然,子母桩被破,让他受到了反噬,也彻底暴露了。
周玄机早有准备,在赵老四冲入后山范围的瞬间,他猛地将最后一丝“炁”打入事先插在义庄东南角的破煞钉!
“嗡!”
义庄院内,那残存的五行阵基受到激发,虽然未能重新形成完整光网,却瞬间产生一股强大的束缚力,如同无形的锁链,将冲入院内的赵老四身形猛地一滞!
“吼!”赵老四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眼中凶光毕露。他并未慌乱,而是将那面刻画着诡异符文的小旗高高举起,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从地底传来。随着咒语的吟诵,小旗上的符文竟泛起幽绿色的微光,一股阴冷腥臭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他猛地将小旗往地上一插,双手飞快地结出几个怪异的手印,每结一印,指尖都溢出一缕黑气,融入小旗之中。那小旗仿佛活了过来,旗面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呜……”
一阵低沉的呜咽声不知从何处响起,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周玄机脸色一变,他感觉到周围的阴气正在急剧凝聚!只见不远处的乱葬岗方向,几座新埋不久的坟茔突然微微震动起来,泥土松动,几只干瘪发黑、指甲漆黑如铁的手,竟从土里缓缓伸了出来!
赵老四狞笑着,小旗一挥,那几具刚刚爬出坟墓的尸体,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摇摇晃晃地朝着周玄机扑来!它们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声,周身散发着浓烈的尸臭和阴煞之气。
周玄机冷哼一声,桃木剑挥出,一道青光闪过,将冲在最前面的一具尸体手臂斩断。但那尸体仿佛毫无知觉,依旧张牙舞爪地扑上来。他心中一凛,这几具尸体显然被赵老四的邪术强化过,寻常手段难以奏效。
赵老四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手中小旗舞动得更快,操控着剩下的尸体从不同方向围攻周玄机,同时他自己则趁机催动邪术,试图冲破五行阵的束缚。他手指飞快地在空中划动,一道道黑色的气流如同锁链般缠向周玄机的桃木剑,想要夺下这件克制邪祟的法器。
周玄机一边应付着悍不畏死的尸傀,一边警惕着赵老四的邪术攻击。他发现赵老四的驱尸术并非单纯的蛮力操控,而是通过小旗上的符文和特殊的咒语,将尸体体内的阴煞之气激发到极致,使其力量和防御都远超普通尸体。同时,赵老四还能通过小旗感知到尸体的“视野”,甚至能短暂地赋予尸体一些简单的攻击意识,比如专攻周玄机的下盘和后背。
“有点门道!”周玄机心中暗道。他不再保留,体内仅存的“炁”尽数灌注到桃木剑中,剑身青光大盛。他身形一闪,避开一具尸傀的扑击,桃木剑如灵蛇出洞,精准地点在另一具尸傀的眉心——那是人体阳气汇聚的“天灵穴”!
“砰!”
一声闷响,那具尸傀浑身一震,眼中凶光瞬间熄灭,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软倒在地,再无动静。
赵老四脸色一白,显然尸傀被毁,他也受到了反噬。他怒吼一声,不再试图冲破阵法,而是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操控剩下的尸傀和攻击周玄机上。他口中喷出一口精血,洒在小旗之上,小旗瞬间血光大盛,被周玄机斩断手臂的那具尸傀,断臂处竟迅速长出一条更加狰狞、覆盖着黑色鳞片的手臂!
“邪术!”周玄机怒喝,手中桃木剑舞成一片青色光幕,将扑上来的尸傀尽数挡下。他深知,不解决赵老四这个施术者,这些尸傀就会无穷无尽地攻击下去。
就在这时,赵老四抓住周玄机被尸傀缠住的瞬间,小旗猛地一挥,一道凝练的黑色邪气化作利箭,直射周玄机后心!与此同时,他操控着一具尸傀从正面猛扑,试图让周玄机腹背受敌!
周玄机早有防备,他身形骤然旋转,桃木剑划出一个玄奥的弧度,不仅挡下了背后的邪气利箭,剑锋余势未消,顺势横扫,将正面扑来的尸傀头颅斩下!
趁着尸傀倒地的瞬间,周玄机身如鬼魅,瞬间欺近赵老四身前,桃木剑直指其咽喉!
“说!谁指使你的?那个‘外乡人’是谁?你们制造尸变,究竟有何目的?”周玄机厉声喝问,目光如炬。
赵老四被制,脸上却毫无惧色,反而露出一抹诡异的狞笑,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沫,眼神疯狂地盯着周玄机,尤其是他那双在战斗中不自觉开启、流转着异样光彩的阴阳眼:
“咳咳……小畜生,有点道行……可惜,你坏了‘阴先生’的好事,他绝不会放过你!你的眼睛……嘿嘿,这双能洞彻阴阳的眼睛……可是好东西……阴先生……一定会很喜欢的……”
阴先生!
这个名字如同毒蛇,钻入周玄机的耳中。
话音未落,赵老四脸上黑气一闪,猛地一咬牙齿,似乎触动了什么禁制,大量乌黑腥臭的血液瞬间从他口鼻中狂涌而出,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便彻底僵直,气绝身亡!
周玄机收剑后退,看着赵老四迅速变得乌黑的尸体,眉头紧锁。
又是服毒自尽!如此决绝,这“阴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手下如此畏惧?而且,他竟然提到了自己的阴阳眼!
一股巨大的阴影,伴随着“阴先生”这个名字,笼罩而下。周玄机知道,义庄镇的尸变风波或许暂时平息,但一场更大、更凶险的风暴,已然拉开了序幕。
他没有在乱葬岗久留,迅速处理了“子母煞桩”的残骸,确保其不会再聚敛阴气。做完这一切,他回到义庄,却发现王管家已不知去向,钱府那边也只说他告假回乡了。
周玄机心中了然,王管家这条线,算是断了。但赵老四的死,至少让义庄镇的百姓暂时摆脱了被邪术操控的威胁。
他将自己关在客栈,开始仔细梳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并将师父的纸条内容反复揣摩。他意识到,自己的阴阳眼,或许不仅仅是师父所说的“天赋”,更可能是一把双刃剑,既是勘破邪祟的利器,也可能是引来灾祸的根源。
客栈的木楼梯发出“吱呀”声,林小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了上来。她看到周玄机紧锁的眉头,将碗轻轻放在桌上,柔声道:“周师傅,喝口姜汤暖暖身子吧。我娘说,驱邪除祟最耗元气,喝点姜汤能驱寒。”
周玄机回过神,看着少女清澈关切的眼神,心中那股因“阴先生”而起的阴霾,似乎被这碗姜汤的热气驱散了些许。他接过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谢谢。”他轻声道,喝了一口,辛辣中带着甘甜的姜汤顺着喉咙滑下,确实让他感觉舒服了些。
林小婉看着他眼下的青影,心疼地说道:“周师傅,你又熬夜了。”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用碎花布缝制的小香囊,递到周玄机面前,指尖微微颤抖,“这是我……我用镇上后山采的艾草和菖蒲做的,听说能驱邪避秽。虽然没什么用,但……但你带着吧,就当……就当是个念想。”
周玄机看着她手中的香囊,针脚细密,带着少女特有的细腻。他伸手接过,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温软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香囊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以及淡淡的艾草清香。
“谢谢。”他再次道谢,声音比之前更加柔和。他没有将香囊随意收起,而是仔细地挂在了腰间的蹀躞带上,动作郑重。
林小婉见他收下香囊,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红晕,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周师傅,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我……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情的!比如熬药、做饭,或者帮你看着镇上的动静。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周玄机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好。不过,接下来可能会更危险。你和镇上的乡亲们,最近尽量不要去义庄和后山,知道吗?”
“嗯,我知道!”林小婉用力点头,“我会告诉爹娘和邻居们的。周师傅,你……你也要小心。”
“我会的。”周玄机郑重地回答。
两人相视一笑,屋内的烛火轻轻跳动,映照出两人年轻的面庞,一时间,竟有种风雨欲来前的宁静与温馨。周玄机低头看了看腰间的香囊,又看了看林小婉,心中那份因“阴先生”而起的沉重,似乎被这小小的温暖驱散了些许。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几天后,镇上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在镇外的山神庙里,发现了几具身份不明的尸体,死状诡异,与之前的尸变竟有几分相似!
周玄机赶到现场,只见那几具尸体虽然没有明显的符咒痕迹,但周身却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黑气,显然是被某种邪术强行催动过。而庙中,还残留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与“阴先生”邪器相似的气息。
他站在山神庙前,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心中明白,那个“阴先生”,已经盯上了他,并且,新一轮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