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广州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机房里的空调开到最大,出风口还是吹着温热的风。
我蹲在机架旁,盯着新部署的分布式存储节点指示灯。
绿色的灯光稳定闪烁,后台数据显示,用户访问延迟比上周降了15%,架构升级总算走上了正轨。
“军哥,老谭让你回个电话,说硬件供应商那边催着签合同。”
小李拿着我的手机跑过来,屏幕上还停着老谭的通话记录。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接过手机往走廊走。
刚按下拨号键,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是条陌生短信。
发件人没有备注,只有一串熟悉的深圳号码——是郝曼丽的。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我加快脚步走到消防通道口,按下短信图标。
“已离深,赴美国陪卡尔父母,勿念。此前种种,皆为过往,愿各自安好。”
短短一句话,我反复看了三遍,手指攥着手机,感觉都流汗了。
赴美国?怎么这么突然?
上次在万豪见面时,她还说要跟卡尔好好谈谈,怎么才过了一个月,就要去美国了?
我下意识地回拨过去,听筒里却传来机械的女声。
“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再打,还是关机。
我又发了条短信:“什么时候走的?还回来吗?”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
消防通道里没有空调,热风吹得人头晕。
我靠在墙上,想起上个月在万豪酒店的最后一面。
她递给我那支刻着“军”字的钢笔,说“告别过去”,原来那时候,她就已经打算离开了。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有不舍,有遗憾,还有点说不清的空落落。
“刘军?怎么不接电话?”
老谭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哦,刚在忙,没听见。”
我赶紧调整语气,把短信界面关掉,“供应商那边怎么说?合同条款有问题吗?”
“没大问题,就是付款周期要改,他们想分三期付,你明天有空去趟深圳,跟他们敲定一下,顺便看看之前订的服务器进度。”
老谭顿了顿,“对了,非典刚过,深圳那边还在查,你记得带上身份证和公司证明。”
挂了电话,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郝曼丽的短信,心里乱糟糟的。
明天去深圳,还能见到她吗?
可她已经关机了,短信也不回,说不定早就走了。
我叹了口气,把手机揣进兜里,往机房走。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架构升级的合同还没签,服务器还没到位,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做。
第二天一早,我坐高铁去深圳。
车厢里人不多,大部分人还戴着口罩。
窗外的风景飞快掠过,绿油油的稻田变成了高楼大厦,可我心里却没心思看。
到了供应商公司,谈合同、看服务器进度,一切都很顺利,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之前还想着,要是有空,能去郝曼丽住的小区看看,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
现在却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下午返程时,我在深圳北站的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突然觉得有点陌生。
这个月前还跟郝曼丽在这附近的咖啡馆聊天,现在她却已经离开了,说不定正在飞往美国的飞机上。
我掏出手机,最后一次给她发了条短信:“一路平安,照顾好自己。”
还是没有回复。
回到广州时,天已经黑了。
小区门口的路灯亮着,Eva正站在楼下等我,手里拿着件薄外套。
“怎么才回来?我看高铁下午四点就该到了,是不是路上堵了?”
“嗯,供应商那边临时加了点条款,耽误了会儿。”
我接过外套,把背包往身后挪了挪。
里面放着郝曼丽送的那支钢笔,我怕她看到会问。
“深圳那边没事吧?没再遇到非典病例吧?”
Eva挽着我的胳膊往楼上走,絮絮叨叨地问。
“我今天去菜市场,看到有卖新鲜的虾,给你做了白灼虾,还炖了冬瓜汤,解解暑。”
打开家门,饭菜的香味飘过来,餐桌上摆着两副碗筷,冬瓜汤还冒着热气。
Eva把我按在椅子上,端了碗汤递过来:“快喝,凉了就不好喝了。”
我喝着汤,心里却有点发虚。
Eva坐在对面,剥了只虾放进我碗里:“对了,你上次去深圳高交会,不是说碰到大学同学了吗?这次去深圳,没再碰到?”
我的手顿了一下,汤勺在碗里晃了晃,溅出几滴汤。
“没……没碰到,这次主要是谈工作,没去别的地方。”
我赶紧低下头,扒了口饭,不敢看她的眼睛。
撒谎的滋味真不好受,尤其是对着Eva那双信任的眼睛。
“哦,也是,工作要紧。”
Eva没多想,又剥了只虾给我。
“你那个同学现在做什么呢?还记得你大学时的事吗?”
“记……记得,他现在在深圳做It,挺好的。”
我含糊地应付着,赶紧转移话题。
“今天架构升级的节点运行得怎么样?小李没给你打电话吧?”
“没打,应该是没问题。”
Eva笑了笑,“你也别总想着工作,今天我给咱们的多肉浇了水,有一盆快开花了,吃完饭带你去看。”
吃完饭,Eva拉着我去阳台看多肉。
小小的花盆里,绿色的叶片胖乎乎的,顶端冒出一点粉色的花苞,可爱得很。
“你看,是不是快开了?”
Eva指着花苞,眼睛亮晶晶的。
“等它开了,咱们拍张照片,存到电脑里,以后买房了,把它带到新家去。”
“好。”
我点点头,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心里却充满了愧疚。
她还在规划着我们的未来,想着买房,想着多肉开花。
可我却瞒着她,跟郝曼丽见了面,还收了她的钢笔。
甚至在她离开时,偷偷难过。
晚上,Eva睡着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悄悄起身走到客厅,从背包里拿出那支钢笔。
在月光下,笔帽上的“军”字格外清晰。
我打开手机,郝曼丽的短信还在,那句“勿念,愿各自安好”像根刺,扎在我心里。
我把钢笔放进抽屉最里面,用旧报纸包好。
就像把那段回忆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
回到床上,Eva翻了个身,下意识地往我身边靠了靠,手轻轻搭在我的腰上。
我看着她熟睡的侧脸,心里默默想:以后再也不想撒谎了,好好跟她过日子,攒钱买房,看着多肉开花,把那些隐秘的过去,都埋在心底,再也不碰。
可我没想到,有些回忆,不是想埋就能埋掉的。
后来,当那个加密硬盘寄到我手上时,我才知道,郝曼丽的“告别”,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