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诏令从江陵发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
乘快马换驿站,昼夜不息。
最终乘上快船,顺江而下直抵建业。
江东都督府内,气氛正有些微妙。
陆逊、诸葛恪、邓艾、钟离牧等人,正在与几位荆州派来的官员交接公务。
这些荆州官员名义上是来协助,实际上是来接收。
他们对魏延在江东推行的新政,对那些与传统士族利益相悖的条律,都带着一种审慎的怀疑。
交接的过程,因此而变得有些滞涩。
就在这胶着的氛围中。
一名禁军校尉手捧黄绫诏书,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陛下诏令,征北大将军麾下,陆逊、诸葛恪、邓艾、钟离牧等人接旨!”
一声高喝,让府内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四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动。
他们快步走到堂前,整理衣冠齐齐跪下。
“臣等,接旨!”
宣旨的校尉展开诏书,朗声宣读:
“制曰:征北大将军魏延,总督汉中军政,开北伐新局。特命原镇北将军府长史陆逊、参军诸葛恪、典农校尉邓艾、都尉钟离牧,并护军校尉那剌所部乌浒蛮兵,即刻启程调往汉中,以襄助征北大将军……”
诏书的内容不长,却在小小的都督府内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些荆州来的官员,一个个呆立当场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把江东的整个班底,连带着最精锐的士兵,全都打包带走?
陛下这是何等恩宠?
又是何等信任?
陛下与丞相究竟在想什么?!
不等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诸葛恪已经第一个跳了起来。
他一把抢过诏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猛地一拍大腿,抚掌大笑。
“痛快!真是痛快!”
他的笑声洪亮而张扬,充满了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
“与其在建业与这些老朽腐儒扯皮,为几亩薄田几石税粮斤斤计较,不如去汉中跟那曹贼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
他环视四周,目光灼灼。
“魏将军他果然没忘了我们!这才是大丈夫该一展抱负的地方!”
邓艾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走到了墙边悬挂的舆图前。
他的手指从建业的位置开始,沿着长江逆流而上。
划过江陵再转向西北,最终重重地按在了“汉中”二字上。
他的脑中行军路线,沿途郡县,所需时日,粮草补给,船只调度……
无数的数据流淌而过。
旁边的钟离牧那张向来冷峻如冰的脸上,也难得地有了一丝波动。
他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战场,才是武人最终的归宿。
陆逊是最后一个起身的。
他不像诸葛恪那般狂喜,也不像邓艾那般专注。
他只是拿着那份还带着天子威仪的诏令,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事情绝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陛下与丞相,能同意魏延这个近乎“无理”的请求。
背后必然有更深层次的考量。
这既是天大的机遇,也必然伴随着莫测的风险。
“伯言将军,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收拾行装?”
诸葛恪用手肘撞了撞他,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陆逊这才回过神,他看向众人沉静开口:“陛下与丞相能允此事,恐怕别有深意。汉中之行机遇与风险并存,我等需更加谨慎。”
他的话,让亢奋的诸葛恪稍微冷静了一些。
众人立刻开始行动,整个都督府高效地运转起来。
陆逊和诸葛恪,将过去两年在江东推行的所有政务、军务档案,分门别类整理成册。
有了皇帝的旨意,交接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那些荆州官员再不敢有半分刁难,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几乎是有求必应,只求他们快点交接完快点启程。
邓艾与钟离牧,则开始整合他们一手建立起来的情报网络。
以及在各地推行屯田、水利新政所积累下来的全部核心资料。
这些用实践换来的宝贵财富,必须原封不动地打包,带往那片更需要它们的土地。
钟离牧在处理完政务后,立刻奔赴城外军营,集结了那剌麾下的三千乌浒蛮兵。
这些来自南中深山的勇士,本就生性好斗。
在建业驻扎了近两年,骨头都快生锈了。
当听闻即将开赴新的战场,与北方的强敌厮杀时,整个军营瞬间沸腾。
他们磨亮了手中的弯刀,擦拭着身上的犀甲。
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个个摩拳擦掌战意高昂。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临行前的最后一个夜晚。
陆逊拒绝了所有的饯行宴请,独自一人来到了建业城外的长江边。
夜风清冷,吹动着他的衣袍。
他望着眼前这片奔流不息,滚滚东逝的江水,心中百感交集。
他生于斯,长于斯。
吴郡陆氏的根,就深深扎在这片江东的土地上。
他曾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在这片土地上。
为了家族的荣光,为了江东的安宁而奋斗。
可命运的际遇,何其奇妙。
一个名为魏延的男人,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江东这潭看似平静的深水。
他打破了所有旧有的规则,也为他这样的人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天地的门。
此去汉中,便是彻底告别了熟悉的故土,告别了盘根错节的宗族关系。
前路漫漫,未来难料。
但他的心中,却没有半分退缩与迷茫。
反而充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挣脱束缚的轻松与期待。
从今往后,再没有吴郡陆伯言。
只有大汉的臣子,汉中太守的属下,陆逊。
数日之后。
建业城的码头上,人头攒动。
一支由数百艘大小船只组成的庞大船队,已经整装待发。
船上,不仅满载着钱粮、兵甲、文书档案。
更承载着魏延在江东两年来的全部心血。
岸边,三千乌浒蛮兵组成的队伍也已集结完毕。
诸葛恪、邓艾、钟离牧、那剌等人。
早已在各自的岗位上,指挥着最后的登船事宜。
陆逊站在船头,最后一次回望这座他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城池。
旭日东升,金色的阳光洒在建业的城楼上,也洒在他年轻而坚毅的脸上。
他缓缓举起手臂,向前猛地一挥。
“启程!”
号角声响彻云霄。
庞大的船队如同离弦之箭,浩浩荡荡地驶离了码头。
它们将逆流而上,踏上前往江陵。
与那个正在等待他们的男人会合的漫长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