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山一战的硝烟尚未散尽。
长江之上另一场决定江东命运的博弈已然展开。
长江濡须口段,水面宽阔雾气蒸腾。
贺齐站在旗舰的船头。
前方是曹军连绵不绝的水寨,旌旗如林战船密布。
“启禀将军,周泰的营寨就在前方五里处,已经被曹军三面包围,只剩东面水道尚能通行。”
一名斥候校尉低声回报。
贺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知道此行名为增援,实为闯关。
曹操的水师主力就横在他们与周泰之间,任何大规模的船队靠近都会被瞬间撕成碎片。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一艘不起眼的走舸。
“按计划行事。”
“遵命!”
那艘小船悄然脱离船队趁着江上弥漫的晨雾,悄无声息地朝着岸边周泰的营寨划去。
船上只有两人,一名是贺齐的心腹亲兵。
另一名,则是曾经在周泰麾下效力过的老卒。
半个时辰后,周泰大营。
中军帐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周泰一身重甲坐在主位上。
他脸上的伤疤在昏暗的油灯下扭曲着,显得格外狰狞。
帐下的将校们个个面带菜色,盔甲上满是血污与疲惫。
他们的粮草只够再撑三日,箭矢更是所剩无几。
“将军!”
一名亲卫快步入帐,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
“营外……营外来了一人,自称是贺齐将军派来的。”
“贺齐?”周泰的手猛地一顿。
这个名字让他想起了曾经并肩作战的岁月,也想起了如今分道扬镳的背叛。
“他派人来做什么?来看我周泰的笑话吗?”
周泰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本将不见!让他滚!”
“可是将军,他说……他带来了魏将军的善意,还有……”
那亲卫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还有一船的粮草和箭矢。”
帐内瞬间陷入死寂。
所有将校的眼睛里,都爆发出一种混杂着渴望与屈辱的光芒。
粮草!箭矢!
这是他们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魏延的善意?”周泰冷笑一声,他猛地站起身,“一个窃取江东的国贼,也配谈善意?我周泰就算是战死在这里,也绝不食他刘备的一粒米!”
“让他滚!否则休怪我刀下无情!”
“将军,三思啊!”
一名部将忍不住站了出来,他嘴唇干裂声音嘶哑。
“兄弟们已经两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再这样下去不等曹军攻来,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是啊将军!我们不怕死,可不能就这么窝囊地饿死啊!”
“闭嘴!”
周泰厉声喝断了他们。
“我等食孙家俸禄,理应为孙家尽忠!接受魏延的资助与投敌何异?我周泰一生,从不事二主!”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周将军,若真是为了江东,又何必拘泥于为谁尽忠?”
帐帘被掀开,贺齐的那名心腹亲兵,搀扶着那位曾在周泰麾下效力的老卒走了进来。
老卒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周将军!老奴来看您了!”
周泰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胸中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只剩下无尽的酸楚。
他上前扶起老卒,嘴唇颤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贺齐的亲兵对着周泰深深一拜。
“周将军,贺将军知道您心有芥蒂。但他托我转告将军一句话。”
“魏将军敬您是条汉子。他说江东子弟的血,不该白白流在孙家的骨肉内斗之上。”
“曹操三十万大军压境,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今日您守的不是孙家的濡须口,是整个江东的门户!”
“这些粮草和箭矢,不是给您周泰的,是给守卫江东的每一个儿郎的!”
“贺将军说他与您袍泽一场,不忍看您和麾下的兄弟们就这么流尽最后一滴血!”
一番话,字字诛心。
周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他不是蠢人他怎会不知这个道理?
他回头看了一眼帐内那些面黄肌瘦、却依旧眼神坚毅的部下。
他们是江东的子弟兵,是跟着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兄弟。
让他们为了自己所谓的忠义,活活饿死?
周泰缓缓闭上了眼睛,那张满是伤疤的脸上滑过两行浑浊的泪水。
许久,他睁开眼,声音已经沙哑到了极点。
“告诉贺齐,这批粮草,我周泰收下了!”
“但,仅此一次!让他告诉魏延,我周泰守濡须口是为江东百姓,与他无关!”
“将来战场相见,我必取他项上人头,以报孙家大恩!”
“是!”那亲兵重重叩首。
当天夜里趁着夜色,贺齐的船队化整为零。
数十艘快船满载着粮草与军械,成功地送入了周泰的水寨。
濡须口的防线,再次稳固了下来。
而贺齐并没有就此罢手。
完成补给之后,他的庞大水师真的如同魏延命令的那样,变成了一群盘踞在长江之上的幽灵。
他们白天隐匿于各个支流与芦苇荡中。
一到夜晚便成群结队地扑出,专门袭扰曹军绵长的补给线。
“报!大王!昨夜我军又有三艘粮船在下游被烧!”
“报!运送兵器的船队遭遇江匪,损失惨重!”
一连数日,坏消息如同雪片般飞入曹操的中军大帐。
曹操气得拍案而起,却又无可奈何。
他的水师主力要防备周泰和贺齐的正面进攻,根本分不出足够的力量去清剿这些神出鬼没的“江匪”。
三十万大军,被死死地钉在了濡须口,进退两难。
与此同时,南方的孙权在经历了横山惨败之后。
大军后撤五十里龟缩在丹阳境内,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魏延的凶悍,给他留下了永世难忘的阴影。
整个江东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
魏延坐镇建业,南慑孙权,北援周泰。
以一人之力,撬动了整个棋盘。
建业城内的江东士族,也彻底熄了所有不该有的心思,一个个变得比绵羊还要温顺。
府衙之内,邓艾正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城防军务,钟离牧依旧沉默地守在魏延身后。
那剌则带着他的乌浒蛮兵,将建业城内外的秩序维持得井井有条。
就在这僵持的第十日。
一骑快马从荆州方向卷着漫天烟尘,疯了一般地冲向建业城!
“八百里加急!成都急报!!”
骑士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力量。
整个建业城,瞬间被惊动了。
府衙大殿之内。
魏延坐在主座之上,邓艾、钟离牧、那剌分立两侧。
张昭、顾雍等一众江东降臣,则屏息静气地跪在下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名尘土满面的传令兵,以及他手中那份用火漆封口的竹简。
来了!
决定他们所有人命运的回信,终于到了!
传令兵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竹简。
“启禀魏将军,汉中王与诸葛军师回信!”
魏延缓缓起身亲自走下台阶,从传令兵手中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竹简。
他没有立刻打开。
他环视大殿,看着众人脸上那紧张、期待、恐惧交织的复杂表情。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撕开了火漆缓缓展开了竹简。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竹简上,先是诸葛亮那熟悉的笔迹,笔锋犀利一如其人。
信的开头,不出所料。
“镇北将军魏延,擅自兴兵奇袭建业,此举何其鲁莽!汝可知此战若败荆州空虚,汉中王毕生基业将毁于一旦!行事不报,不顾大局,此乃兵家大忌!汝之罪,当……”
读到这里,魏延停顿了一下。
大殿内,张昭、顾雍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魏延被押解回成都问罪,而他们这些降将也将被清算的凄惨下场。
邓艾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魏延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变化。
他继续念了下去。
信的后半段,话锋陡然一转。
“然,文长此举虽险,亦有可取之处。今木已成舟,竟成一举定江东之势。吾与主公商议,功过暂且不论。望将军以大局为重,务必守住建业,安抚百姓整合江东之力,为汉中王守住这片基业……”
殿内众人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这……这是……
没等他们从这巨大的反转中回过神来,魏延念出了信的最后。
那里的字迹,不再是诸葛亮的飘逸俊秀。
而是变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是刘备的亲笔。
只有一句话。
“文长,放手去做,孤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