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之网,浩瀚如星海,沉重如山岳。目睹那万千魂灵纠缠不清的执念与怨怼,林砚卿深知,强行斩断或净化,无异于抽刀断水,甚至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寒山拾得两位圣僧化身的指引已然明确——需化解核心怨念,方能削弱寂灭,唤醒钟灵。
然而,如何化解?这并非仗剑斩妖那般直接。
就在林砚卿凝视因果网,苦思破局之法时,拾得的意念虚影忽然笑嘻嘻地凑近,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念层面的接触):“小友,光看着可不行。这因果纠缠,如同乱麻,须得亲身入局,方能知其脉络,寻其端倪。”
寒山亦微微颔首,目光投向那因果光网深处,一条隐约流淌的、由无数魂灵执念与记忆碎片汇聚而成的浑浊河流虚影:“此河虽非真正幽冥忘川,却亦是此地因果执念所化,可称‘心川’。欲明因果,可暂为‘渡者’,于河上摆渡,聆听魂灵心声,或能窥见一线契机。”
摆渡忘川水?聆听魂灵心声?
林砚卿瞬间明悟。这是要让他暂时融入这幽世规则,以最直接的方式,去接触、理解那些构成因果网的个体执念!唯有理解,才有可能找到化解之法。
“晚辈愿往一试。”林砚卿没有犹豫。苏清寒本想一同前往,却被寒山阻止:“女娃儿灵性虽足,然此地因果太重,你修为尚浅,恐被执念侵染,于外策应即可。”
苏清寒虽心有不甘,但也知轻重,点头应下,与两位圣僧化身一同在外守护,维持那片净土光晕。
拾得哈哈一笑,虚影手指对着林砚卿一点:“俺老拾便送你一程!记住,渡人即是渡己,莫要被执念所迷,失了本心!”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包裹住林砚卿,他只觉得眼前景象再次扭曲变幻,下一刻,已置身于一条雾气朦胧、水色浑浊的河流之畔。脚下是一叶极其简陋的乌篷小舟,舟头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光芒,勉强照亮前方数尺的水域。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光滑的长篙。
他已然化身为此地“心川”的一名摆渡人。
河水并非真正的水,而是由无数记忆碎片、残留情感与未竟执念凝聚而成的意识流。雾气中,影影绰绰,是一个个徘徊在河畔、渴望渡河的魂灵。它们不再是外面那些充满攻击性的怨魂,而是显得更加迷茫、哀伤,带着强烈的倾诉欲望。
林砚卿定了定神,将【魂之碎片】的灵性感知催发到极致,同时紧守“一剑守一城”的守护剑心,以防被无尽执念同化。他撑起长篙,小舟无声滑入浑浊的河水。
第一个靠近的,是一个身着破旧儒衫的老者魂灵。他面容愁苦,口中反复念叨着:“十年寒窗,名落孙山……愧对先祖,无颜归乡……”
林砚卿以长篙轻点水面,一股温和的意念传递过去:“老丈,既已放下功名,何不归去?”
那老者魂灵仿佛找到了倾诉对象,登船后,便开始喋喋不休地诉说着生前如何苦读,如何屡试不第,如何被乡人嘲笑……其执念纯粹而单一,便是那“功名”二字。林砚卿静静聆听,未作评判,只是以【魂之碎片】的净化之力, subtly 抚平其激动的情绪。当老者将积郁多年的苦闷倾诉完毕后,魂体似乎明亮了一丝,对着林砚卿躬身一礼,身影逐渐变淡,融入了河流深处的雾气中——他的执念并未完全化解,但倾诉本身,已是一种释放,其缠绕的因果线似乎也松动了一分。
小舟继续前行。
一位抱着婴儿的妇人魂灵哀泣上船,她的执念是战乱中与丈夫、长子失散,独自带着幼子逃难,最终母子皆亡。她的因果线连接着阳间可能尚存的亲人,充满了牵挂与担忧。林砚卿无法给予她承诺,只能倾听她的哭诉,以祥和之意安抚她那颗破碎的慈母之心。
又有一名兵卒魂灵,执念于未能将同袍的遗物送回故乡;一名歌女魂灵,执念于负心郎的海誓山盟;一名工匠魂灵,执念于未能完成的绝世之作……
林砚卿如同一个沉默的容器,承载着一个个魂灵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他撑篙的手越来越稳,对“心川”水流的把握也越来越精准。他不再仅仅是被动聆听,开始尝试以自身对“守护”与“安宁”的理解,去 gently 引导这些魂灵。
面对执着功名的老者,他传递“世间安泰,亦是功业”的意念。 面对牵挂亲人的妇人,他传递“心存善念,自有天佑”的慰藉。 面对愧疚的兵卒,他传递“袍泽之情,重于泰山”的肯定。
他并非强行改变他们的执念,而是如同点亮一盏盏小灯,在他们迷茫的心海中,提供另一种看待过往的角度与可能性。
在这不断的摆渡与聆听中,林砚卿感觉自己对“因果”的理解愈发深刻。他看到了执念如何产生,如何缠绕,又如何因一丝释然而松动。他也看到了那缠绕在钟灵之上、最为粗壮的几根黑色因果线的来源——那是由数个积累了数百年、牵扯极广、怨气极深的庞大执念聚合而成!
其中一个,似乎与一位含冤而死的古代官员有关,牵扯着朝堂争斗、家族兴衰;另一个,则与一场被遗忘的、极其惨烈的守城战役有关,凝聚了万千军民的悲愤与不甘……
这些,才是需要重点化解的核心因果!
就在林砚卿逐渐摸清脉络,准备更深入地接触那些核心执念时,小舟行至河心最为湍急晦暗之处。这里的雾气浓得化不开,河水冰冷刺骨,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绝望。
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不甘与求知欲的魂灵,在河畔挣扎,其因果线竟异常复杂,连接着古今,甚至……隐隐与林砚卿自身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林砚卿心中一动,撑船靠近。
那魂灵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却依稀可见昔日俊朗的面容,他望着林砚卿,或者说望着林砚卿身上那属于“守剑人”与龙脉的气息,发出了穿越时空的质问:
“为何……守不住?姑苏……为何总是守不住?!”
摆渡忘川水,渐窥因果秘。 而真正的考验,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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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7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