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不言自明。
君风和确实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但这“奇迹”本身,此刻在神宫八咫脑中却透出截然不同的算计意味。
——有组织那效力惊人的特效药在手,朗姆那次恐怕根本没打算真要青年的命。
所谓的刑讯濒死,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残酷表演。
既能用极致的痛苦折磨来发泄朗姆自己对琴酒派系的不满,又能借此考验这枚棋子是否具备实施后续计划的坚韧意志。
好一出恩威并施、物尽其用的狠辣戏码。
神宫八咫心念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赭红眼底掠过一丝比窗外夜雨更冷的讥诮。
而在他对面,银发青年似乎完全沉浸在那段痛苦不堪的回忆里,并未察觉倾听者内心的风暴。
他纤长的睫毛在柔滑丝绸下不安颤动着,如同被迫折翼的蝶,仍在艰难诉说着那不为人知的真相,声音低哑而破碎。
“后来,我在病床上醒过来没多久……就有人偷偷送来了一个小药瓶。”
他叙述得极其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勇气,去重新触碰那份恐惧。
“那个人让我在每次……每次琴酒来找我的时候……就提前把里面的药水,喷一点在自己身上……脖子,或者手腕上……”
他说到这里,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似乎那无色无味的药水带着灼人的毒性,也在此刻侵蚀了他自己的精神。
“那个人还说,等时间到了……就让我带琴酒去一个特定的地方……”
“他们怎么确定琴酒一定会跟你走?”
神宫八咫适时追问,声音平稳,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探向最关键的核心。
那语气深处潜藏的一丝冰冷锐利,几乎要刺破他温和的伪装。
银发青年茫然摇头,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加无助:“我也问过,但那个人只说……到时候,我自然就会知道了。”
到时候自然就知道?
神宫八咫顿时眯起了双眼,赭红眸底寒光凛冽。
在这一刹那间,男人所有浮于表面的温和假象褪去,露出其下独属于上位者的冰冷审视。
原来如此。
呵。
他手底下这位“忠心耿耿”的二把手所图果然不小,仅仅毒杀琴酒恐怕远不是其最终目的——
朗姆是想彻底掌控这柄组织最锋利的刀。
那么,在掌控之后呢?
下一步是什么?取代他这位首领吗?
神宫八咫又想起近来朗姆屡次三番的办事不力和关键情报的失误。
原本他还以为是琴酒在报复之前朗姆对青年出手,所以才在暗处不断给朗姆使绊子。
但现在看来……
极有可能是他这位好二把手,早已将全部心神都扑在了争权夺势、算计同僚之上。
把他这位boSS交代的正经命令和组织的本职任务,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念头思及此处,一股沸腾的怒意与彻骨杀机骤然在神宫八咫心底窜升起来。
——那是对权威被挑战,对棋子擅自跳出棋盘,对自身被愚弄欺瞒的极致愤怒!
这股迅猛爆发的杀意只是一闪即逝,却仍旧如同针尖一般,精准刺中了长期浸泡在恶意与危险中的青年。
银发青年猛然瑟缩着向椅背深处缩去,刚刚因食物而回暖些许的脸色再次褪去了几分血色。
那是一种经历过极度恐惧后,对危险气息近乎本能的过激反应。
神宫八咫立刻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瞬间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仿佛刚才那股骇人的气息只是个错觉,赭红眼眸中重新漾起温和涟漪。
变脸之快,堪称完美。
他伸出手,极其轻柔的覆上青年那双紧绷微凉的手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片冰冷。
“别怕,没事了。”
他语气真诚,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懊恼。
“我只是刚刚忽然想到一些……不愉快的工作琐事,吓到你了,抱歉。”
男人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小心翼翼却又不容拒绝的包裹住青年微颤的手指,试图将那细微的战栗一一熨平。
在他的持续安抚下,青年僵硬的身体才一点点、极其缓慢地重新放松下来。
只是他的呼吸仍残留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急促,像是一只受惊后勉强被安抚,却依旧竖着耳朵警惕四周动静的小兽。
君风和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没事。”
可这显然只是一种勉强之言。惊弓之鸟,又怎么会是片刻温言就能彻底抚平的?
在之后剩余的用餐过程中,青年几乎再没有主动挑起过任何话题。
面对神宫八咫试图重新活跃气氛的闲谈,他也变得有些心不在焉,应答简短,仿佛心神早已飘远,沉溺在了某种不好的回忆里。
——黑衣杀手终究还是在青年内心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神宫八咫笑谈自若,却是仗着青年目不可视,眸光暗沉的可怖。
这顿饭,最终是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寂静中结束的。
“这段时间,你就先安心待在这里吧。”
确认青年似乎不再有拿起筷子的意向后,神宫八咫率先起身,自然而然便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站在了他身边。
“外面现在恐怕已经风声鹤唳。”
他语气沉凝了几分。
“琴酒发现你失踪绝不会善罢甘休。他行事风格向来如此,斩草除根,手底下从不留活口,尤其是……像你这样知晓他不少习惯和情报的人。”
他刻意在最后半句话上加了重音,并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让这句话的残酷重量完全沉下去,砸在青年本就惶惑不安的心上。
只见青年沉默着,头颅微垂,没有任何反驳或疑问,甚至连一点质疑的意图都没有。
仿佛早就已经默认并接受了这个残酷的共同认知——
离开这里,落入琴酒手中,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