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船般缓缓浮出朦胧昏黑的海面。
首先感知到的是一种陷落感，身下从冰冷坚硬的地面化作难以置信的柔软，仿佛被云层托举。
然而与之截然相反的，是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的微凉，以及一种……布料被轻微拉扯的触感。
有人正在解开他身上那件早已破碎不堪的衬衫的纽扣，试图将那湿冷粘腻的布料从他身上褪去。
——！
如同触电般，君风和猛地惊醒，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最本能的防御反应。
他浑身剧烈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骤然缩紧身体向后退去，脊背狠狠撞上坚实的床头板，发出沉闷一响。
“呃——”
猝不及防的撞击让他痛得闷哼出声，彻底驱散了意识中最后一丝昏沉，也加剧了那份被未知触碰的惊惧。
激烈的动作牵扯到身上无处不在的伤痛，让他呼吸猛地一窒，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几乎是凭着动物般的本能抬起手，指尖慌乱而急迫的探向自己双眼上蒙罩的阻碍——那是一条质地光滑细腻的绸缎。
未知的环境和视觉的剥夺放大了青年所有的不安，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正在经受黑衣杀手折磨惩罚的绝望画面当中。
但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绸缎边缘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柔却无比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不容拒绝的截断了他的意图。
“别摘。”
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温和、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勉强抚平焦躁的魔力。
君风和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紧绷得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
他急促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辨认现状，又在权衡利弊。
“……x先生？”
他张开干裂的唇，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粗粝的砂纸磨过，带着显而易见的惊疑不定和一丝极微弱的，不敢确信的希望。
——这个特殊的称呼，属于那个在他无数次陷入绝境时，曾给予过他些许安慰的存在。
“是我。”
男人的声音近在咫尺，耐心解释着，握着他手腕的力道温和却不容他挣脱。
“所以眼上的绸缎是必要措施，听我的，不要摘下它，好吗？”
听到确认的答案，君风和紧绷着的肩线终于微不可察的放松了一寸。
但这明显是一种极度疲惫后，尚且残留着惊悸不安的松懈。
他抿了抿苍白的唇，依言缓缓垂下了手，显示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脆弱的顺从姿态。
这没什么的。
他们每次在组织里见面都是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以至于此刻这个看似冒昧无理的要求被提出来，青年也没觉得有任何异样。
身前的男人似乎松了口气。
但他却没有立刻松开青年的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另一只手极其小心的虚扶住青年的肩膀，帮助青年从那种不自觉蜷缩防御的状态慢慢坐直起来。
“别怕。”
男人的声音放得更缓：“我刚刚只是想帮你换掉这身湿衣服。它们已经不能穿了，继续穿着会生病的。”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有一种让人安心的纯粹关切。
“既然你现在已经醒了，那就自己来，可以吗？”
君风和点了点头，哑声道：“……好。”
得到回应，男人这才缓缓松开了握着他的手。
失去了那份笃定的牵引触感，眼前一片黑暗的银发青年似乎又蓦然增添了一部分不安。
他抱着手臂，微微向内蜷缩着。即便眼睛被蒙蔽，也能轻易感受到他全身散发出的、那种被反复伤害后难以消散的警惕，与类似于惊弓之鸟一般的脆弱惊惶。
沉默在弥漫着淡淡药香的空气中蔓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银发青年迟疑的接过男人递来的一件干净柔软的衣物，指尖甚至在轻微地发颤。
过了好几秒，他才极轻的问出声，带着一种仿佛害怕听到答案的畏惧。
“……是x先生你，救了我吗？”
“嗯。”
男人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温和，试图用平稳的语调安抚他。
“你失去意识后，琴酒命令伏特加处理掉你。我一直在暗中关注，最后趁伏特加不注意的时候，把你成功带了出来。”
他的这番话堪称言简意赅，似乎刻意略去了所有可能刺激到青年的血腥细节。
但这短短几句话里蕴含的冰冷事实也已经足够沉重——被抛弃，以及被“处理”。
君风和的身体几不可察的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青年下意识的抱紧自己，指尖无意识抠进手臂的软肉，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此刻在那双被绸缎遮掩住的眼眸下，想必正流露出一种深刻的不安与得知自己刚刚逃离死亡的茫然后怕。
“……那，”
银发青年迟疑着，嗓音愈发低哑，充满了顾虑。
“您这样做……会不会被连累？如果……如果被那个人知道……”
对他而言，有关于琴酒的称呼甚至都不敢再说出口，仿佛只是一个与之相关的简单音节，就能给他再次带来无尽的恐惧。
君风和听见身前的男人极轻笑了一下。
那笑声里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仿佛能掌控一切的力量。
“没关系。”
男人这样回答着，语气却轻描淡写，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毁掉你。”
“这点风险，和你的安危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银发青年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怔住，一时失了声。
失去视觉后被自动补强的听觉捕捉到窗外依旧淅沥的雨声，像是在提醒着他外界无休无止的冰冷与危险。
可在这方被淡淡药香包裹着的温暖天地里，这一句“不值一提”却像一道坚定的屏障，替刚刚经受无尽磋磨的青年暂时隔绝开了所有风雨。
空气中陷入短暂的沉默，只剩下青年逐渐平复却依旧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仿佛是被这沉默弄得有些无措，又像是被那话语中不容置疑的维护灼烧到，青年略显慌乱地转移了话题。
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和更加真切的迫切。
“……x先生，我……可以洗个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