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狂的余温尚未从四肢百骸中褪去,剧烈的喘息声在空荡的场内显得格外粗重。
八幡海铃站在人偶的残骸之中,如同一位刚刚屠戮了虚幻巨龙的疲惫而亢奋的勇士。
手中残破的贝斯还在微微嗡鸣,仿佛饮饱了鲜血的活物。
棉花絮如同肮脏的雪,仍在灯光下缓慢飘落,覆盖在那些破碎的布片和扭曲的纽扣上。
就在这时——
“啪。”
一声轻响,并非来自音响,也非来自舞台。
观众席后方,一盏孤零零的射灯亮起,光圈精准地笼罩了正中央的一个座位。
那里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珠手诚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双手指尖相对置于膝上。
他闭着眼,仿佛刚刚欣赏完一场绝妙的演出,正沉浸在余韵之中。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既无赞许。
也无批判。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海铃的喘息猛地一窒,亢奋的情绪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冷却了大半。
她看着那个身影,那个将她置于此地的元凶,那个冷漠的观察者。
也是她最为「信任」的人。
方才的一切是否已经背弃了信任的初衷?
还是说信任是支持结果正义而可以忽视掉过程之中的猛药?
那个温柔安慰她引导她的人生引导者是珠手诚。
那个把她丢到不演奏就没有办法出去房间的人也是——珠手诚。
究竟谁是珠手诚?
谁是Valorant?
谁是她信任的挚友?
谁是她舞台的伙伴?
她分不清啊!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穿过飘散的棉絮落在她身上。
那眼神深邃,仿佛能洞穿她刚刚经历的所有狂怒与脆弱。
“不错的即兴演奏,海铃。”
他的声音平稳地传来,穿透寂静,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质感:
“或者说......t·i·m·o·r·i·s?”
海铃握紧了手中的贝斯琴颈,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没有说话。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看,”
珠手诚微微抬手,指向台下那片狼藉:
“具象化的恐惧,被破坏之后,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
“不是吗?”
“一堆填充物和碎布而已。”
“一堆即用丢的东西。”
“不被需要的人偶,是时候随着幻影和恐惧一起消散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聚焦于她,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
“那么,站在那里的,此刻是终于挣脱了束缚的八幡海铃?”
“还是........凭借愤怒斩碎了过往得以显现的,恐惧本身——t·i·m·o·r·i·s?”
这个问题像一把冰冷的刻刀,试图剖析她此刻混沌的内在。
海铃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她自己也分不清。愤怒退潮后,留下的是一片空旷的战场。
以及一种陌生冰冷的平静。
珠手诚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
他微微颔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确定的契约条款:
“舞台永远需要的是能站在其上的存在,而不是台下那些早已破碎、或终将破碎的观众。”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人偶残骸,如同扫过无关紧要的尘埃。
“那么,你之前所恐惧的一切——”
“这些被抛弃的冰冷记忆。”
“这些凝聚成实体的噩梦。”
“这些不被需要的东西。”
“这些身外之物和你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懊悔——”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力。
“就由我,代为保管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场内似乎起了一阵无形的风。
那些飘散的棉花絮破碎的布片甚至空气中残留的绝望与愤怒的余味缓缓地旋涡般地向着观众席中央向着珠手诚汇聚而去。
它们并未接触到他,而是在他身前盘旋压缩最终仿佛被吸入一个看不见的奇点,消失无踪。
连同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一同淡去了。
整个livehouse变得前所未有的空,仿佛刚刚被彻底净化过一般。
海铃怔怔地看着这超现实的一幕,感到体内某种沉重的一直纠缠着她的东西,似乎真的被抽离了。
不是消失,而是被转移了。
珠手诚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襟,仿佛刚刚完成了一次正式的接收仪式。
他抬眼看着台上的她,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却又迅速抚平。
“这算什么?珠手诚?Valorant?回答我?”
“嗯?当然都可以是,只不过现在的话——”
他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语调,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契约成立的笃定。
在拍了拍八幡海铃的屁股之后珠手诚也终于先收了一点利息回来。(谐音立希)
“这当然是契约。”
“我用你的恐惧作为代价,换取你重新站在舞台上的资格。”
“很公平,不是吗?”
他转身向着出口走去,脚步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走到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留下最后一句话。
“剩下的solo属于你了,八幡海铃。”
“别忘了,你的恐惧已经成为了继续留在舞台之上的筹码。”
【情绪值+】
门轻轻合上,将他与那片被保管的恐惧一同关在了门外。
炽白的灯光依旧笼罩着舞台。
台下空无一物,无比洁净。
八幡海铃独自站着,手持残破的贝斯。
体内空空荡荡,却又前所未有地轻盈。
她沉默地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乐器,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琴身上深刻的伤痕。
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将贝斯背回身上,接好线。
抬起头,望向空无一人的观众席。
那里不再有冰冷的注视,不再有嘲弄的幻影。
只有一片虚无的、等待被填满的空间。
她拨动了琴弦。
第一个音符干涩而滞殆,如同新生儿的初啼。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音符逐渐连缀成句,不是模仿过去的幽灵,也不是狂怒的砸击。
似乎一切都在回来。
那是一段从未有过的生涩却坚定的只属于此刻的八幡海铃的——
独奏。
声音在空荡的「繁星」内回响,不再是幽灵的呓语,而是一个灵魂在废墟上,重新搭建自我的序曲。
契约已然成立。
代价已然支付。
演出必须继续。
“我正注视着你。”
“我就在你身后。”
声音。
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要咬开喉咙去看一看吗?
声音。
触碰到心脏变成呐喊。
只有嘶哑才会被发现。
今夜的繁星,彻夜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