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的雾气洗掉了身上的疲惫，也洗掉了网络上的喧嚣。但它洗不掉林晚脑子里的那一团浆糊。
第二天午后，阳光正好，透过障子门，在榻榻米上投下柔和的方格光影。度假村的独立茶室里，空气安静得只听得见水沸的咕嘟声。
沈知意跪坐在茶台后，依旧是那身素色的棉麻长裙，长发如瀑，戴着那副无框眼镜。她手里的动作不疾不徐，烫杯，置茶，注水，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韵律。那股熟悉的、旧书与檀香混合的气息，在茶香中弥漫开来，像一道无形的结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
林晚就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的动作，有点出神。
昨晚江映月那只冰凉的手，和秦瑶那个滚烫的眼神，在她脑子里交替闪现，搅得她一夜没睡踏实。风暴过去了，船是保住了，可她这个船长，却不知道该往哪儿开了。
“北冥宇宙……这个词，”林晚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声音被茶室的寂静衬得有些飘，“一开始，只是我想象出来的一个壳，用来躲事的。”
沈知意抬眼看了她一下，没说话，将第一泡冲出的茶汤轻轻淋在茶宠上。那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遇热后颜色变得更加温润。
“现在，好像所有人都当真了。粉丝们在超话里写设定，画地图……他们比我这个‘创世神’还认真。”林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迷茫，“知意姐，我是不是在骗他们？我只是个社恐，我没那么宏大，我给不了他们一个真正的宇宙。”
沈知意将第二泡的茶汤斟入两个小小的瓷杯中，琥珀色的茶汤澄澈见底。她将其中一杯推到林晚面前。
“《庄子·逍遥游》里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沈知意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心湖上，却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你看，庄子也没说北冥到底有多大，鲲又具体是几千里。他只是给了你一个想象的起点。”她拿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北冥，那片幽暗的、深不见底的海，它不是囚笼，它是孕育力量的地方。鲲在里面积蓄了足够的力量，才能化而为鸟，其名为鹏，扶摇直上九万里。”
林晚愣住了。
“你躲进你的‘北冥’，不是欺骗，是你这只小鲲，在为下一次的远航积蓄力量。你说你孤僻，不合群，那是你的‘北冥’在保护你，让你不被外界无谓的喧嚣耗尽。”沈知意放下茶杯，目光透过镜片，温润而通透，“所以，问题不在于你的‘北冥’是真是假，而在于，你这片海里，有没有能让你在风暴中，不被吹走的锚。”
心锚。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插进了林晚混乱的脑子里。
她的锚是什么？
她想起了热搜爆出来那个凌晨，周曼电话里气急败坏的咆哮；想起了秦瑶那句霸道得不讲道理的“这事我来办”；想起了顾清寒发来的那三个字“舆论发酵，收集证据。等。”；想起了江映月那句冷冰冰的“源头不除，病灶会扩散”。
还有唐糖那杯暖到心里的姜茶，苏小小黏人的拥抱，麦导那句“老子陪你疯一把”，和昨晚江映月覆在她手上那冰凉却坚定的温度。
她的“北冥”，从来都不是一片空无一物的死海。
那里有秦瑶这团永不熄灭的烈火，有顾清寒那座沉稳可靠的冰山，有江映月这颗沉默运行的卫星，有周曼这艘随时准备开炮的护卫舰，还有唐糖、小小她们，像温暖的洋流，源源不断地送来给养。
这些，才是她的锚。是她的船即使被风浪打得破破烂烂，也绝不会沉没的底气。
林晚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透出的光，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自我怀疑。她的宇宙，不是虚假的，它无比真实，由一群最可爱的人构成。
看着林晚脸上神情的变化，沈知意的嘴角勾起一抹细微的、带着几分腹黑的弧度。她就知道，这孩子一点就透。
“看来，你找到你的锚了。”她慢悠悠地给两人续上茶，“一艘船，有了锚，便有了根。可你别忘了，你这艘船，现在不只是你自己的了。”
林晚抬起头，眼里带着询问。
“港湾之所以成为港湾，不只是因为它能让归航的船停泊，”沈知意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是因为它足够温暖和宽广，能让远道而来的其他船只，也愿意在此栖息、补给。”
她指的，是那些在超话里为她摇旗呐喊、为她构建世界的“星辰”。
“你已经学会了如何迎着风暴扬起自己的帆，也找到了让你站稳脚跟的龙骨和心锚。”沈知意看着林晚，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现在，你需要学的，是如何让你的这片海，成为一个能让你的星辰们，都愿意停靠的港湾。”
把一个人的精神避难所，变成一群人的理想国。
林晚的心脏，被这句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AwSL超话实时动态】
【L】：我他妈快瞎了！狗仔又出图了！虽然是远距离偷拍，但你们看，茶室里，晚崽和沈教授！这是什么神仙画面！岁月静好本人啊！
【L】：救命，你们不觉得这氛围很微妙吗？一个迷茫的小朋友，一个指点迷津的温柔姐姐。我脑子里已经开始自动播放《智慧树下你和我》了。沈教授肯定在给晚崽传授屠龙之术！
【L】：楼上的，《屠龙之术》？那不是顾总的专业吗？沈教授这叫《论一个自我封闭型人格如何构建和谐外部关系》。我赌一根棒棒糖，沈教授一句话，能顶咱们晚崽自己瞎琢磨一年！
【L】：只有我注意到晚崽的坐姿吗？一开始是有点拘谨的，后面明显放松了，最后好像还站起来鞠躬了？这信息量太大了！她悟了！她绝对是悟了！
【L】：所以总结一下：昨天温泉，左拥小小右抱女王，对面还有法医和甜妹看着。晚上跟法医姐姐阳台谈心，今天又被学识渊博的教授姐姐单独辅导。我们晚崽这是什么神仙待遇？顾总再不来，家都要被偷没啦！#顾总，你的老婆正在被瓜分#
茶室里。
林晚站起身，对着沈知意，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腰弯成了九十度，一丝不苟。
“知意姐，我明白了。”
再抬起头时，她眼里的光芒清澈而坚定，像是被雨水洗刷过的夜空。
她不仅是这片海的拥有者，更要做它的守护者和建设者。她的“北冥”，要成为所有人的星辰大海。
沈知意含笑看着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很好，猎物……不，学生已经学会了举一反三。
看来，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