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火神祭典,作为千户苗寨一年中最为神圣隆重的盛事,即便在如此人心惶惶、地火异动的背景下,依然如期举行。只是,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往年的虔诚与期盼,而是一种压抑的、混合着恐惧与不安的躁动。
祭坛所在的巨大平台,早已被清理得一尘不染。九色岩石垒砌的圆形祭坛在晨曦中泛着冷硬的光泽,中央的火神座空空如也,更添几分不祥。二十八宿方位的玉石黯淡无光,仿佛也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风暴。寨民们穿着节日盛装,沉默地围聚在祭坛周围,脸上写满了忧虑,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祭坛上方,那些身着黑袍、神情肃穆的蛊老们,尤其是为首那个身形干瘦、眼神阴鸷的麻黑蛊老。
麻黑蛊老今日穿着一件绣满诡异虫形符文的全新黑袍,手中握着一根镶嵌着骷髅头的乌木权杖。他站在祭坛边缘,俯瞰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嘴角似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笑意。他的几个心腹蛊老分散在祭坛的几个关键方位,隐隐构成了一个护卫与监控的阵势。
依娜圣女则站在祭坛的另一侧,她依旧穿着那身星辰火焰圣袍,银饰在初升的阳光下闪耀,面容沉静如水,唯有紧握在袖中的、微微颤抖的手,显露出她内心的波澜。她的目光,偶尔会扫过祭坛下方人群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杨文渊混在寨民之中,对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而在更远处,林天缘和阿雅藏身的木屋方向,依旧毫无动静。
“吉时已到——” 一名司仪蛊老拖长了声音高喊,打破了现场的沉寂。
麻黑蛊老向前一步,权杖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甚至隐隐有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
“寨民们!火神震怒,地火不安,圣物蒙尘!此乃我族百年未有之劫难!皆因人心不古,亵渎神灵所致!”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毒蛇,扫过人群,最终定格在祭坛下方被捆绑着、跪在地上的阿雅父亲身上,“今日,唯有以最虔诚之心,行古礼血祭,方能平息神怒,换我苗疆安宁!”
阿雅的父亲形容枯槁,身上带着伤痕,但眼神却依旧倔强,他抬起头,嘶哑地喊道:“我没有偷赤焰石!麻黑,你冤枉好人!”
“冥顽不灵!”麻黑蛊老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而高举权杖,面向焚骨山方向,开始吟诵起古老而晦涩的祭文。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与脚下的大地、与远方躁动的焚骨山产生了某种共鸣。
随着他的吟诵,祭坛上那些沉寂的符文,开始逐一亮起微弱的光芒!尤其是中央的火神座,虽然空无一物,但其表面的火纹却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有红光流转!整个祭坛的气场开始变得活跃、躁动,一股无形的吸力自祭坛产生,开始贪婪地汲取着从焚骨山方向涌来的、狂暴的地火煞气!
林天缘藏身的木屋中,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即使相隔甚远,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祭坛方向的气机正在被强行激活、扭曲!麻黑蛊老吟诵的,绝非正统的祈福祭文,而是一种极其阴邪的、催化地火煞气的咒法!
“开始了……”他低语一声,看了一眼身旁紧张得手心出汗的阿雅,沉声道,“阿雅,静心凝神,回想你与这片土地最亲近、最平和的感觉。你的灵发与针相连,你的心境,会影响法器的感应。”
阿雅用力点头,闭上双眼,努力排除杂念,脑海中浮现出幼时跟随阿爹在山间采药、聆听鸟语花香的宁静画面。
祭坛上,麻黑蛊老的吟诵越来越急促,声音也越来越高亢、尖锐!祭坛符文的光芒大盛,尤其是离宫位的“焰引石”,更是爆发出刺目的红光!整个祭坛平台开始微微震动,地面传来低沉的轰鸣,与焚骨山方向的山鼾声遥相呼应!
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暗红色的云层,仿佛被地火映照,又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围观的寨民们开始骚动不安,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地火……地火要被引来了!”
“火神真的发怒了!”
“快献上祭品!平息神怒啊!”
各种惊呼、哭喊声响起。
麻黑蛊老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狞色,他权杖指向跪在地上的阿雅父亲,厉声道:“时辰已到!以渎神者之血,献于火神!祈愿灾厄平息——行刑!”
两名彪悍的蛊武士应声上前,举起了手中淬毒的弯刀!
“不——!”人群中的杨文渊几乎要冲出去,却被身旁的苗人死死拉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清越的娇叱,如同裂帛,响彻祭坛!依娜圣女一步踏出,挡在了阿雅父亲身前,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镶嵌着蓝色宝石的短匕,匕首上荡漾着纯净的水蓝色光华,与周围躁动的火煞之气格格不入。
“依娜!你竟敢阻挠祭典?!”麻黑蛊老勃然大怒,眼中杀机毕露。
“麻黑蛊老!你口口声声平息神怒,但我感受到的,只有你引来的毁灭!”依娜圣女毫不畏惧地与之对视,声音传遍全场,“地火异动,根源并非神怒,而是山后邪阵作祟!赤焰石亦是被邪阵之力召唤!你执意血祭,非但不能平息灾厄,反而会助长邪阵,将整个寨子推向毁灭!诸位寨民,切不可被他蒙蔽!”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邪阵?”
“赤焰石是被召唤走的?”
“圣女说的是真的吗?”
怀疑、困惑、惊恐的目光纷纷投向麻黑蛊老。
麻黑蛊老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胡说八道!妖言惑众!依娜,你勾结外人,亵渎祭典,其心可诛!给我拿下她!”
他麾下的蛊武士立刻蠢蠢欲动。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轰隆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都要接近的恐怖轰鸣,猛地从焚骨山方向传来!仿佛整座山脉都在愤怒地咆哮!紧接着,众人脚下的大地剧烈摇晃,祭坛平台边缘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与此同时,祭坛中央的火神座,轰然爆发出一道直径足有数丈的、暗红色的巨大火柱,直冲云霄!火柱之中,并非纯净的烈焰,而是充满了暴戾、混乱、毁灭气息的地火煞气!炽热的高温瞬间席卷全场,离得近的寨民头发、衣物甚至开始焦卷!
“地火爆发了!”
“快跑啊!”
真正的恐慌瞬间引爆,人群哭喊着四散奔逃,场面彻底失控!
“哈哈哈哈!”麻黑蛊老却在此刻发出了疯狂的大笑,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毁灭的火焰,“来了!终于来了!伟大的力量即将降临!卑微的蝼蚁们,在净化中颤抖吧!”
他果然知道!他甚至在期待这场爆发!依娜圣女心中冰冷,更加确信了林天缘的推断。
那冲天的暗红火柱并未扩散,反而在某种力量的约束下,开始扭曲、收缩,火柱的核心处,一点更加深邃、更加恐怖的赤红光芒正在凝聚、显现——那正是被邪阵之力召唤而来、作为能量核心的赤焰石!它此刻仿佛一个贪婪的黑洞,疯狂吞噬着汇聚而来的地火煞气,其力量正在以指数级攀升!一旦彻底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就是现在!
木屋中,林天缘猛地站起身,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手中,那根“星火定脉针”感受到了远方赤焰石与地火的狂暴气机,正发出急促的嗡鸣,针尖的寒芒吞吐不定!
“阿雅,心守归一!”林天缘低喝一声,将自身最后残存的所有气息,连同那缕与针相连的意志,全部灌注其中!
他一步踏出木屋,目光穿越混乱的人群,死死锁定祭坛上那狂暴的暗红火柱,以及火柱核心那点正在成型的赤红!他右手并指如剑,以指代笔,在虚空中急速划出一道玄奥的轨迹,引动着周围混乱的气场!
“星辰定位,五行窃运!邪火归元——定!”
他猛地将手中的“星火定脉针”掷出!
没有破空之声,没有耀眼光华。那根暗银色的细针,仿佛融入了虚空,化作一道无形的、扭曲了光线与空间的波动,以超越肉眼捕捉的速度,瞬间跨越了数百丈的距离,精准无比地射入了祭坛离宫位的“焰引石”节点!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响彻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的脆鸣!
正在疯狂运转、引导地火煞气涌入赤焰石的祭坛阵法,骤然一滞!那离宫位的焰引石上,原本刺目的红光瞬间被一层柔和的、内敛的暗银色星辉所覆盖、取代!
紧接着,异变陡生!
那冲天而起的、核心凝聚着赤焰石的暗红火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了咽喉,剧烈地颤抖、扭曲起来!原本笔直冲天的势头被硬生生打断,狂暴的能量流失去了最明确的导向,开始变得混乱、无序!
赤焰石核心处那点即将彻底爆发的赤红光芒,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遮蔽了一般,光芒明灭不定,其吞噬地火煞气的速度骤然减缓!
“怎么回事?!”麻黑蛊老脸上的狂笑僵住,他惊怒交加地看向祭坛阵法,立刻发现了离宫位节点的异常!“是谁?!谁在捣鬼?!”
他猛地转头,阴毒的目光扫视全场,最终定格在远处木屋前,那个身形单薄、却站得笔直的青衫少年身上!
“是你!外乡的臭小子!”麻黑蛊老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你竟敢坏我大事!我要将你碎尸万段,炼成蛊傀!”
然而,林天缘却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与“星火定脉针”的感应之中,引导着那窃取而来的、被星辉之力暂时“驯化”的一缕精纯地火本源,沿着一个预设的、安全的路径,缓缓导入祭坛巽宫位的“风助符”节点。
巽为风,主疏散,主流通。
他要做的,不是硬抗,而是疏导!将这足以毁灭一切的狂暴力量,引导向天空,引导向虚空,将其无害化地“泄”掉!
只见那原本冲天的暗红火柱,顶端开始分化、散逸,化作无数道相对温和的赤红色气流,如同被清风吹拂的流火,袅袅升腾,融入那暗红色的云层之中,并未对下方的寨民和寨子造成直接的冲击。
虽然整个祭坛区域依旧炽热难当,地动山摇也未曾停止,但那最致命的、集中一点的毁灭性爆发,确实被暂时遏制、引导开了!
“成……成功了?”依娜圣女看着眼前这奇迹般的一幕,美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寨民们也发现了这变化,奔逃的脚步慢了下来,惊疑不定地望着祭坛。
“不!不可能!”麻黑蛊老状若疯魔,他无法接受自己谋划已久的计划,竟然被一个力量微弱的外乡小子以如此巧妙的方式破坏!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手中的骷髅权杖上!
权杖顶端的骷髅头,那双空洞的眼窝中,骤然燃起两团幽绿色的鬼火!一股远比之前更加阴邪、冰冷、令人作呕的气息,猛地从麻黑蛊老身上爆发出来!那气息,与焚骨山后那邪阵的气息,同出一源!
“深渊的意志……不容亵渎!”麻黑蛊老的声音变得嘶哑扭曲,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重叠嘶吼,“既然你们找死,那我就亲自送你们一程!万蛊——噬神!”
他挥舞权杖,指向林天缘的方向!
霎时间,无数毒虫蛇蚁,如同黑色的潮水,从他宽大的黑袍下,从祭坛的缝隙中,甚至从虚空中涌出,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鸣,遮天蔽日般向林天缘和阿雅藏身的木屋扑去!
与此同时,祭坛上那被暂时遏制的暗红火柱,也因麻黑蛊老引动的深渊之力干扰,再次变得不稳定起来,隐隐有挣脱“星火定脉针”控制的迹象!
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因为麻黑蛊老的彻底撕破脸皮,变得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