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数日,忘机谷内外一片忙碌。星隐老人陶爷爷几乎将自己埋在了故纸堆中,昼夜不歇地整理着观星一脉流传下来的秘辛。他不仅找出了数张标注着不同时代洋流、暗礁与星力异常区域的东海海图,更是将一些以特殊药草、矿物混合炼制,用以稳定心神、抵御星煞侵蚀的“安星散”丹方,以及几个简易却实用的“定星盘”制作方法,倾囊相授于林天缘与杨文渊。
“星陨之岛周边海域,非比寻常。”陶爷爷指着海图上那片被用朱砂特意圈出的、标注着诸多漩涡和风暴符号的区域,神色凝重,“不仅海况诡谲,更因长期受混乱星力浸染,那里的‘气场’本身便是扭曲的。寻常罗盘至此,指针疯转,失去效用。这‘定星盘’,乃依据亘古不变的北极星力为基,辅以特殊磁石与星纹阵法,或可在那片海域勉强指引方向。但切记,越靠近岛屿,其效力越会衰减,最终仍需靠灵觉与经验判断。”
与此同时,杨文渊也展现了他惊人的人脉与行动力。他并未动用任何官面上的关系,以免打草惊蛇,而是通过昔日游历江南时结交的豪商、漕帮元老,几经辗转,联系上了一位人称“海阎罗”姓阎的老舵手。
这位阎老舵手,年约六旬,皮肤黝黑如铁,满脸都是海风刻下的深痕,一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能刺破迷雾的海鹰。他祖上数代都以跑海为生,尤其熟悉通往琉球、倭国乃至更遥远南洋的航线,是东南沿海一带极负盛名的航海家,更难得的是,他曾年轻时因追逐一群罕见的发光鱼群,误入过星陨之岛外围海域,是极少数亲眼见过那片禁忌之域边缘并活着回来的人之一。
在忘机谷外一座临河的茶楼雅间里,杨文渊与阎老舵手见了面。
“星陨之墟?”听到这个地名,阎老舵手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恐惧、敬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杨先生,您二位可知那是什么地方?那不是凡人该去的地界!老夫当年也是被鬼迷了心窍,仗着年轻气盛,硬闯了进去,结果……唉,九死一生!船上的老伙计折了三个,回来的也都大病一场。那地方,邪性!”
杨文渊早已备好重金,但他知道,对于阎老舵手这样的人,金钱并非唯一打动他的东西。他将一杯斟满的烈酒推了过去,沉声道:“阎老,若非事关重大,我等也不会冒此奇险。实不相瞒,此事或与近日天降异象、乃至神州气运相关。我等并非为了寻宝或猎奇,而是为了探寻真相,阻止更大的灾祸。”他略微透露了一些关于“星煞侵染”和可能危及沿海生灵的情况。
阎老舵手沉默地听着,布满老茧的手指摩挲着粗糙的酒杯边缘,良久,他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哈出一口带着海腥味的酒气,目光炯炯地看向杨文渊,又扫了一眼旁边气息沉静如深潭的林天缘。
“罢了!老夫这把老骨头,在海上漂了一辈子,见过的古怪事也不少。那星陨之岛,就像心里的一根刺,拔不掉,也忘不了。当年稀里糊涂逃出来,一直心有不甘。如今既然二位有此胆魄,又关乎重大,老夫就再陪你们走一遭!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老夫只负责将你们送到能看到那岛影子的地方,能否登岛,登岛后是生是死,各安天命!而且,船和人,必须听我的!”
“这是自然!”杨文渊欣然应允。
有了阎老舵手的加入,筹备工作立刻顺畅起来。他亲自挑选了一艘坚固的四百料海鹘船,此船船首尖锐,利于破浪,船身采用韧性极佳的铁力木,船上配备了大型硬帆,能更有效地利用海上多变的风向。阎老舵手又亲自挑选了十二名经验丰富、胆大心细且绝对可靠的老水手,这些都是在风浪里搏杀多年的汉子,对阎老舵手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
在阎老舵手的指挥下,船只进行了特殊的改装和物资储备。船身关键部位用混合了朱砂、雄黄的桐油重新刷过,据说是为了辟邪;船舱内储备了远超常规航程的淡水和耐存放的腌肉、干果;更重要的是,还带上了一些黑狗血、公鸡冠、以及大量海盐,这些都是老水手们应对海上“不干净东西”的土法。
林天缘则利用这段时间,在杨文渊的协助下,亲自在船上关键位置,依据《青囊天机》中的风水布局之法,进行了一些微调。他在船头刻画了简易的“辟浪符”,希望能减少航行阻力,安抚水族;在船舱四角埋下了按照陶爷爷所授方法制作的“定星盘”基座,与船体龙骨相连,试图形成一个微弱的稳定场,抵御外部混乱星力的干扰;甚至在主桅杆上,用蕴含微弱灵性的辰州砂,勾勒了一个简化版的“七星护身咒”。
这些布置,在寻常人看来或许只是些奇怪的图案和物件,但落在阎老舵手这等常年与天地自然打交道的老航海家眼中,却能隐隐感觉到这艘船的气息变得更加“凝实”和“祥和”了一些,对林天缘这位看似普通的年轻人,也不由得高看了几分。
七日之后,一切准备就绪。
清晨,旭日东升,江面铺满金光。码头上,林天缘、杨文渊与前来送行的星隐老人陶爷爷和小莲等村民告别。
“林小友,杨先生,万事小心!切记,星陨之地,虚实难辨,守住灵台一点清明,比任何力量都重要!”陶爷爷最后叮嘱道,将一本他连夜手书的、关于星象异变与应对心得的小册子交给了杨文渊。
“二位恩公,一定要平安回来!”小莲眼中含泪,递上一个装满糕点的食盒。
林天缘对着陶爷爷深深一揖,对村民们的关切点头致意。杨文渊则拱手还礼,言辞恳切。
登船,起锚,升帆。
随着阎老舵手中气十足的一声吆喝:“开船咯——!”,巨大的硬帆在风中缓缓鼓胀,海鹘船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巨鸟,顺着奔流的江水,驶向宽阔的江口,驶向那茫茫无垠、等待着他们去征服也隐藏着无尽秘密的东海。
船头劈开白色的浪花,海风带着咸腥气息扑面而来。林天缘站在船头,任衣袂猎猎作响,他望着水天一线的远方,那里,是未知的航程,是禁忌的岛屿,是“深渊之眼”窥伺之地,也是他探寻真相、寻找恢复力量乃至守护此界答案的下一站。
杨文渊站在他身侧,目光同样坚定。他从怀中取出那本《司马氏星象秘录》残卷——这是司马菁遗物中他偷偷保留下来的——开始对照着海图与天空,进行最初的航向校验。
阎老舵手则稳坐舵轮之后,那双看透了数十年风浪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海面与天空的每一个细节,口中低声念叨着古老的航海谚语,指挥着水手们调整风帆的角度。
海鹘船,承载着希望、勇气与沉重的使命,正式扬帆,驶向迷雾与星辉交织的东方深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