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创茶馆的门是老松木做的,推起来“吱呀”一声,像老伙计的咳嗽。
我跟王阿姨选了角落的位置,桌上摆着个粗陶茶壶,茶渍顺着壶嘴往下淌,积成一小片深色。王阿姨掏出毛线针,假装织毛衣,眼睛却瞟着门口,老花镜滑到鼻尖也不管。
两点十五分,陈默先到了。
他穿件浅灰色的棉布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块简单的电子表,表带是换过的,颜色比表盘浅一截。手里拎着个浅蓝色保温袋,上面印着“社区烘焙课”的logo,边角磨得发白,像是用了好几年。
他没急着坐,先走到吧台跟服务员说:“麻烦给我杯温水,不加冰,谢谢。”声音不高,却稳当,跟他问卷上的字一样。
等他转身过来,我才看清他手里还攥着张便签,上面写着几行字,大概是王阿姨跟他说的林薇的喜好。
他刚坐下没两分钟,茶馆外就传来高跟鞋的声音——“嗒嗒嗒”,清脆利落,像敲在石板路上的马蹄声。
林薇推门进来,一身炭灰色西装套裙,衬得皮肤白得晃眼,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项目方案的纸角。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有额前几缕碎发,许是赶路时被风吹乱的。
陈默立刻站起来,没像那些相亲男似的伸手要握,也没盯着她的包或者表看,只是把保温袋往前递了递,嘴角弯着个浅弧度:
“王阿姨说您最近赶文旅项目,常来不及吃饭。我上周去学了全麦三明治,刚烤好的,里面夹了煎蛋,没放太多盐。”
他说话时眼神很亮,就盯着林薇的眼睛,没半点闪躲。
我看见林薇愣了一下,手指碰到保温袋的时候,肩膀几不可查地松了松——那是常年紧绷的人才有的反应,像拉满的弓突然泄了半分力。
之前王阿姨跟我说过,林薇相亲遇过的奇葩不少:有带束塑料包装玫瑰来的,花杆上的刺都没剪;有空着手来还嫌她点的茶贵的;更有甚者,一见面就问“你这么能赚,以后房子写我名不过分吧”。没人问过她“吃没吃饭”,更没人会为她做一份热乎的三明治。
林薇拉开保温袋的拉链,热气飘出来,带着点麦香和蛋香。
里面两个三明治用油纸包着,还压着张便签,字跟问卷上一样清秀:“吃不完放冰箱冷藏,明天用微波炉加热两分钟就行,别用烤箱,会硬。”
她捏着便签纸,指尖有点泛白,过了几秒才说:“谢谢,麻烦你了。”声音比电话里听着软,没了那股谈判时的锋利。
两人坐下,服务员把温水端过来,陈默先推到林薇面前:“您先润润嗓子,王阿姨说您最近老熬夜,嗓子肯定不舒服。”
他没提“你挣多少”“团队多大”这些破事,反而指着墙上挂的水墨小品,语气很自然:“这幅画的笔触有一点像林风眠先生的,尤其是仕女的衣褶,您平时有没有关注这类作品?”
这话一出,林薇的眼睛“唰”地亮了。
她把公文包往旁边挪了挪,身体往前凑了凑,平时谈项目时的锐气少了大半,多了点孩子似的兴奋:“你也看得出来?我办公室就挂着幅他的《仕女图》复刻画,每次改方案改到头疼,就盯着画看几分钟,心里立马能静下来。”
我跟王阿姨对视一眼,都悄悄松了口气。王阿姨手里的毛线针停了,嘴里小声嘀咕:“这小子,比那些只会说‘你真能干’的强多了。”
接下来的聊天,完全没按相亲的“剧本”走。
林薇说起文旅项目的难题,眉头皱起来,抓了抓头发:
“客户要流量,说非遗元素太‘老土’,没人看;可我不想丢,那些剪纸、泥塑,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上次跟团队吵了一架,他们说我太较真,放着钱不赚是傻子。”
她说话时带着点烦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跟谈判桌上据理力争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见过太多女强人在相亲时端着的样子,要么装温柔,要么摆架子,像林薇这样敢露疲态的,还是头一个。
没等她把抱怨说完,陈默就掏出手机,屏幕亮度调得很低,怕晃着她的眼睛:
“你看这个,我们上次做的剪纸非遗展,一开始也没人看好,赞助商都跑了三个。后来我们把剪纸纹样印在帆布包、笔记本上,年轻人爱买,非遗传承人也高兴,说‘这才是真的传下去了’。”
他的手机壳是旧的硅胶壳,上面印着“20xx非遗文化展”的字样。他手指没碰屏幕,只是用指尖轻轻点着手机壳:“我认识几个当地的老艺人,剪纸的张奶奶、做泥塑的李叔,他们手艺好,就是不懂怎么跟年轻人打交道。你要是需要,我明天就联系他们,带您去拜访。”
没有“你应该怎么做”的指教,也没有“女人别太拼”的劝说,就像武侠小说里,侠客见同伴遇着坎了,没废话,直接扔过去一把刀、一张地图。
林薇看着他认真讲解的侧脸,我看见她眼眶有点红,赶紧低头假装喝茶——这姑娘在商场上拼了十年,从实习生熬到合伙人,被客户刁难、被对手使绊子都没掉过泪,这会儿却差点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破防。
“我找了好几个非遗传承人,他们要么觉得我是来骗手艺的,要么说‘我们这东西登不上大台面’,根本不跟我谈。”林薇的声音有点哑,“你怎么能让他们信你?”
“诚意呗。”陈默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张奶奶喜欢喝茉莉花茶,我每次去都带一斤明前的;李叔的孙子爱踢足球,我托人从外地买了个签名球。他们不是不信项目,是不信城里来的人真能把他们的东西当回事。”
那天他们聊了三个小时,从林风眠的画聊到非遗传承,从项目难题聊到家常菜。
窗外的太阳慢慢西斜,金光照进茶馆,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老木地板上,叠在一起,像幅暖融融的画。
走的时候,陈默主动接过林薇的公文包——那包看着不大,里面装着笔记本电脑和厚厚一叠资料,沉得很。他拎在手里,自然地走在林薇外侧,过马路时,轻轻扶了下她的胳膊,动作很轻。林薇没躲,反而往他身边靠了靠,高跟鞋的声音也慢了下来。
王阿姨望着他俩的背影,把毛线针一收:“成了。这俩是一块拼图的两个角,看着不一样,拼在一起才刚好。”
我没说话,只是觉得这茶馆里的茶香突然变甜了。
江湖上的缘分就是这么妙,刀快的遇着盾硬的,不是谁克谁,是刚好能护住彼此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