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路的记忆
秋阳把环城路的沥青晒得暖融融的,林野蹲在K38段的护坡旁,手里的小铲子轻轻拨开草丛——三个月前还需要定期喷洒药剂的路基下,如今长出了成片的狗尾巴草,毛茸茸的穗子在风里晃,偶尔有蝴蝶停在上面,翅膀扇动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小林,该去K12段检查站牌了!”老赵的声音从养护车里传出来,他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刚买的火腿肠,“顺便给那只黑野狗带点吃的,上次去看它,瘦了不少。”
林野应了一声,把铲子收进工具袋。自从七个路灵的心愿都了了,环城路像是换了个模样——再也没有半夜里的猫叫狗吠,再也没有司机抱怨车胎沾到奇怪的黏液,甚至连以前常见的“路渣”都少了许多。有好几次,他看见路过的司机主动停车,把路边的流浪猫抱到安全的草丛里,还有商户在门口摆上装满清水的碗,给路过的小动物喝。
车往K12段开的时候,林野瞥见副驾驶座上放着的笔记本——不是刘工的那本,是他自己的。这三个月里,他把每个路灵的故事都重新写了一遍,还附上了照片:阿黄的项圈挂在老槐树上,三花的新项圈摆在萌萌的书桌上,灰雀的脚环被李航放在野鸟保护协会的陈列柜里,小白的兔粮袋和乐乐的彩铅画放在一起,铃铛的铜铃挂在王奶奶家的门楣上,小黑的狗牌被马大爷的远房侄女取走了——上个月,马大爷的侄女看到了公交站台旁的牌子,特意从老家赶来,说马大爷去年冬天走了,走之前还念叨着“黑还在等我”,现在她要把狗牌带回老家,埋在马大爷的墓旁。
“你说刘工当年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路灵要的不是报仇?”老赵突然开口,手里的火腿肠包装袋“刺啦”响了一声,“他就是想让这些小生命的故事被人记住,让那些伤害过它们的人知道愧疚,让爱它们的人知道牵挂。”
林野点了点头。上个月,他在整理刘工留在养护站的旧物时,发现了一个锁在抽屉最里面的铁盒,里面装着一封未寄出的信,是刘工写给十年前的自己:“今天在K26段捡到一只断腿的土狗,叫阿黄,它看着我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星星。想起小时候家里的大黄,也是这么跟着我,后来被车轧了,我没敢告诉爸妈,偷偷埋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现在我知道,那些被轧死的小动物,不是变成了冰冷的‘路渣’,是带着牵挂留在路上,等着有人能听懂它们的话。我要把它们的故事记下来,等着那个能帮它们完成心愿的人来。”
原来刘工的执着,从来都不是因为“还魂草”的魔力,是因为他自己也藏着一份未完成的牵挂。他知道失去的滋味,所以想帮那些小生命,也帮曾经的自己,了却那份遗憾。
到K12段的时候,黑野狗已经在旧站牌旁等着了。它比三个月前胖了些,看见林野就摇着尾巴跑过来,脖子上还戴着个新的项圈——是林野上个月给它买的,蓝色的,上面没有铃铛,却比铃铛更让人心安。林野把火腿肠掰给它,看着它狼吞虎咽的样子,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叮铃”一声轻响——是挂在旧站牌上的铜铃,明明没有风,却自己晃了一下,像是铃铛在跟黑野狗打招呼。
“你说它们是不是还在?”林野轻声问老赵,“不是以怨念的样子,是像这样,偶尔出来看看。”
老赵蹲下来摸了摸黑野狗的头,笑着说:“肯定在。你看这狗尾巴草长得这么好,说不定就是阿黄在帮忙照看;还有那铜铃,说不定是铃铛在跟我们说‘谢谢’。”
下午的时候,周棠打来电话,说环保部门复查环城路的土壤和水质,发现之前超标了的生物碱已经完全消失,就连路基下的还魂草也变成了普通的杂草,“技术科的人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植物变异,像是跟着怨念一起‘醒’,又跟着怨念一起‘睡’了。”
林野挂了电话,突然想去看看咪咪和刘工的墓碑。车往小山坡开的时候,他看见路边停着一辆熟悉的电动车——是刘梅,刘工的妹妹,她手里拎着个布包,正蹲在墓碑前,把一束黄色的野菊花放在上面。
“我哥生前最喜欢野菊花,”刘梅看见林野,站起来擦了擦眼泪,“上个月我把他的骨灰迁回了老家,跟我爸妈葬在一起,今天特意来这里看看,跟他说一声,那些小生命都安息了,他可以放心了。”
林野蹲下来,看见墓碑前摆着不少东西:张奶奶送的兔子玩偶,萌萌画的三花猫,乐乐写的信,还有马大爷侄女带来的一小撮土——说是从马大爷的墓旁取的,要跟小黑的狗牌一起,放在这里。最显眼的是刘工的那本笔记本,被林野用透明的塑封包好,放在墓碑正中间,封面上的“路灵记录”四个字,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
“你看这个。”刘梅突然指着笔记本的塑封,林野凑过去一看,发现塑封里面,刘工写的“七个路灵”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行细细的字迹,像是用铅笔写的,又像是被阳光晒出来的:“它们不是怨念,是等在路边的牵挂。”
林野的心里猛地一热。他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打开刘工的笔记本时,看到的全是“报仇”“还魂”的字眼,那时他以为刘工是疯了;可现在他才明白,刘工写下的“报仇”,从来都不是要让谁痛苦,是要让那些被遗忘的牵挂,能被人看见,能被人记住。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来,笔记本的塑封里,夹着的几根猫毛、狗毛和鸟羽轻轻飘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托着,在空中转了个圈,又轻轻落在墓碑上。刘梅突然“呀”了一声,指着墓碑旁的狗尾巴草:“你看!草叶上有露珠!”
林野抬头一看,明明是秋阳高照的天气,狗尾巴草的穗子上却挂着几颗晶莹的露珠,顺着草叶滑下来,滴在墓碑前的泥土里,像是谁掉下来的眼泪,又像是谁露出的笑容。
那天晚上,林野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最后一段话:“环城路的沥青里,藏着七个小生命的故事。它们曾被碾压,曾带着怨念留在路上,可最后让它们安息的,不是复仇的快感,是有人听懂了它们的牵挂,有人记住了它们的名字。这条路从来都不是冰冷的,它记得每一次停留,每一份等待,每一段藏在轮胎印里的感情。以后我会继续守着这条路,守着这些记忆,告诉每一个路过的人:路边的小生命,不是可以被忽略的‘路渣’,是带着温度的牵挂,是等着被温柔对待的灵魂。”
第二天早上,林野像往常一样去K37段养护。公交站台旁的牌子还立在那里,上面的红漆被风吹得有点褪色,却依然醒目。他刚蹲下来想给牌子刷点新漆,就看见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蹲在牌子旁边,手里拿着一支彩笔,在牌子的空白处画了一只小小的黑狗,旁边写着:“小黑,我会经常来看你。”
小男孩看见林野,仰起头笑着说:“我爸爸说,这里有一只很乖的小黑狗,一直在等它的主人,我以后要跟它做朋友,给它带好吃的。”
林野看着小男孩的笑脸,又看了看远处慢慢驶过来的公交车,阳光透过车窗,洒在路面上,形成一道温暖的光带。他突然明白,刘工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还魂”,是“传承”——让这些小生命的故事,能被一代又一代人记住,让这条路,永远都带着温柔的记忆。
车驶过K38段的时候,林野听见司机对着对讲机说:“前面有只小猫在路边,慢点开,别吓着它。”对讲机里传来其他司机的回应:“收到,我这边也看到一只流浪狗,等会儿停在安全的地方,给它喂点吃的。”
风里传来狗尾巴草的“沙沙”声,像是阿黄在笑,咪咪在撒娇,铃铛的铜铃在响,小黑在摇尾巴。林野站在环城路上,看着来往的车辆,看着路边的小动物,看着那些带着牵挂而来的人们,突然觉得,这条路从来都没有“结束”,那些被记住的小生命,会以另一种方式,永远活在这条路的记忆里,活在每一个懂得温柔的人心里。
而刘工的笔记本,会继续躺在墓碑前,等着每一个愿意停下来的人,翻开它,听听那些藏在沥青里的故事,听听那些怨念背后,最真挚的感情。
路痕
番外:冬日的暖阳
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环城路裹上了一层薄白。林野踩着积雪往K26段走,靴底咯吱咯吱地碾过结冰的路面,怀里揣着个保温桶,里面是刚煮好的小米粥——这是李航托他带来的,说要给灰雀的“新家”添点“口粮”。
K31段的广告牌下,李航早就等着了。他穿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手里捧着个木质的小盒子,里面铺着晒干的茅草,“上个月协会在这附近种了片冬青,特意给灰雀留了块栖息地,今天雪大,过来看看有没有小鸟冻着。”
林野把保温桶递过去,看着李航小心翼翼地把小米撒在冬青丛里,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抬头一看,几只灰雀落在广告牌的横杆上,灰色的羽毛沾着雪粒,却一点也不怕人,歪着头盯着他们手里的小米,像是在催促。
“你看,它们知道我们来送吃的了。”李航笑着说,声音放得很轻,“自从灰雀的事了了,这附近的鸟越来越多,有时候还能看见戴脚环的,说不定是当年和hq-2017-0512一起放归的同伴。”
两人蹲在冬青丛旁,看着灰雀啄食小米,雪片落在肩头,却一点也不觉得冷。林野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广告牌后面只有空荡荡的鸟窝,如今却成了小鸟的避风港,心里突然暖暖的——那些被记住的生命,真的会以另一种方式,把温暖传递下去。
从K31段离开,林野绕去了K19段的水泥管。萌萌的妈妈开车带着她来的,小女孩穿着粉色的羽绒服,手里抱着个崭新的猫窝,“林叔叔,我跟妈妈说好了,以后每个月都来给三花送猫窝,冬天冷,不能让它冻着。”
水泥管旁的小土堆上,早就堆了好几个不同颜色的猫窝,都是萌萌带来的。她蹲下来,把新猫窝放在土堆旁,又从口袋里掏出颗奶糖,轻轻放在猫窝边,“三花,这是我最喜欢的奶糖,分给你吃,下次我带小鱼干来,你一定要等着我呀。”
萌萌的妈妈站在旁边,眼里含着笑意:“自从知道三花的事,萌萌变得比以前懂事多了,每次看见流浪猫,都会主动把口袋里的零食分给它们,还说要当‘小动物的守护者’。”
林野看着萌萌认真的模样,想起刘工笔记本里的话——原来真正的“守护”,从来都不是靠怨念,是靠一份份传递下去的牵挂。就像萌萌记得三花,李航记得灰雀,张奶奶记得小白,这些记得,就是对那些小生命最好的告慰。
下午的时候,老赵打来电话,说养护站来了位客人。林野赶回去一看,是马大爷的侄女,她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个小小的木雕——是一只瘸腿的小黑狗,脖子上挂着个迷你的狗牌,上面刻着个“黑”字。
“这是我请老家的木匠做的,”马大爷的侄女把木雕递给林野,“我把小黑的故事告诉了村里的人,大家都很感动,说要把小黑的样子刻下来,放在村里的祠堂里,让后人都记得,有只叫‘黑’的小狗,用一辈子等着它的主人。”
她还带来了一张照片,是马大爷墓旁的景象——小小的土堆上,立着个用木头做的牌子,上面写着“爱犬黑之墓”,旁边放着个装满狗粮的碗,碗沿上还沾着几片干枯的花瓣,“我每个月都会去看马大爷和小黑,跟他们说城里的事,说环城路上现在很热闹,有很多人在照顾小动物,他们听了肯定会很高兴。”
林野把木雕放在养护站的办公室里,和刘工的笔记本、张奶奶送的兔子玩偶摆在一起。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木雕的狗牌上,反射出温暖的光,像是小黑在对着他笑。
晚上,林野躺在宿舍里,翻着自己的笔记本。里面夹着很多照片:萌萌和三花的猫窝,李航和灰雀的栖息地,马大爷墓旁的小木牌,还有黑野狗戴着新项圈的模样——它现在已经成了养护站的“常客”,每天都会来门口等着,有时候还会跟着林野去巡路,像是在帮他守护这条路。
窗外的雪还在下,月光把积雪照得亮晶晶的。林野想起刘工留在铁盒里的那封信,想起他写的“等着那个能帮它们完成心愿的人来”。他突然明白,自己不是“完成”了那些心愿,是和刘工、和所有记得那些小生命的人一起,把这份牵挂变成了永恒。
第二天早上,林野推开宿舍门,看见黑野狗蹲在门口,嘴里叼着一根沾着雪的狗尾巴草,像是在给他送“礼物”。他蹲下来,摸了摸黑野狗的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声——是一辆满载着宠物粮的货车,车身上印着“环城路小动物救助站”的字样,正朝着养护站的方向驶来。
“看来,这条路的故事,还在继续呢。”林野笑着说,把狗尾巴草插在笔记本里,转身朝着货车的方向走去。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环城路上,积雪慢慢融化,露出下面平整的沥青,像是一条通往温暖的路,等着每一个带着善意而来的人。
而那些藏在沥青里的记忆,那些关于等待和牵挂的故事,会像路边的狗尾巴草一样,在每一个春天发芽,在每一个冬天绽放,永远活在这条路上,活在每一个懂得温柔的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