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军帐内,气氛比帐外的北风更加凛冽,帐幕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烛火摇曳不定,映得每个人脸上的阴影都似在无声颤动。
萧景琰面色阴沉地坐在主位,指节分明的手紧按在扶手上,几乎要嵌入冷硬的木质之中。
下方站着几位核心将领,皆屏息凝神,垂首不语,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一不小心便触怒了主帅。
靖王上书朝廷指责瑞王的消息已在军中高层传开,虽稳定了部分因高驰之死而激愤的人心,但也让整个阵营弥漫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躁动,仿佛一根紧绷的弓弦,再稍一用力便会断裂。
“王爷,”一名资历颇深的将领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干涩,“如今粮草短缺,后续补给何时能到尚未可知,军中已开始削减用度,士兵们一日只得一餐,怨声渐起。
长久下去,恐生变乱。
是否……暂缓攻势,固守待援?”
“固守?”
萧景琰眼皮都未抬,声音冰冷如铁,“固守就能等来粮草?
还是等来王贲那样的‘援军’?”
他语气中的讥讽让帐内温度又降了几分,几名将领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萧景珩断我粮草,就是想逼我退兵,困死在此!我偏不如他的意!”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战袍随之扬起,走到悬挂的军事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向一处标注为“黑石谷”的地点:
“狄军主力如今聚集在此谷之后,依托谷地防御,自以为万无一失。
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方能扭转战局!”
众将面面相觑,眼中皆是不安。
黑石谷地势险要,两侧山势陡峭、易守难攻,狄军又以逸待劳,此时强攻,胜算渺茫。
但见靖王态度坚决,目光如刀,无人敢再劝。
就在这时,帐外亲兵高声通报:
“王爷,王妃娘娘有密信送到。”
萧景琰神色微动,接过信使呈上的火漆密信,迅速拆阅。
信是谢明蓁写来的,字迹依旧娟秀工整,只是笔画间似乎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墨迹在转折处略显潦草,仿佛书写之人心中亦有不宁。
信中,谢明蓁先是温言宽慰,表达对前线战事的关切与对萧景琰的思念,嘱咐他保重身体。
随后,她笔锋一转,提到自己“夜观天象,又得梦境启示”,言道狄军在黑石谷的布防并非铁板一块,其左翼靠近“断肠崖”一带,因地形崎岖、峭壁险峻,狄军主帅判断靖王不可能从此处用兵,故而防守相对薄弱,仅有少量老弱驻守。
若派一支奇兵,趁夜从断肠崖小道攀援而上,突袭其左翼,必能引起狄军大乱,主力再趁机从正面强攻,当可一举破敌。
萧景琰看完,眉头紧锁,沉默片刻后,将信递给身旁的副将传阅。
“王妃娘娘……竟连敌军布防细节都能预知?”
一名年轻将领惊讶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敬畏。
谢明蓁此前几次“预言”应验,早已在靖王军中建立起一定的神秘威信,甚至有人私下称她为“女诸葛”。
另一名较为谨慎的老将则抚须沉吟:
“王爷,断肠崖地势险峻,猿猴难攀,我军中虽不乏勇士,但大规模攀援偷袭,风险极大。
况且,王妃此信……来源莫测,万一情报有误,我军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啊!”
“没有万一!”
萧景琰打断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连日来的挫败、对瑞王的猜忌、对胜利的极度渴望,已经让他的判断力出现了偏差。
谢明蓁的“预言”此刻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他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来打破困局,来狠狠回击萧景珩的“暗算”!
“王妃的预感,从未出错!”
他斩钉截铁道,像是在说服别人,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狄人狡诈,虚虚实实,正因断肠崖难行,他们才会疏于防范!此乃天赐良机!”
他不再理会将领的疑虑,直接下令:
“挑选五百死士,需是身手敏捷、悍不畏死之辈,由本王亲自率领,今夜子时,从断肠崖偷袭狄军左翼!
你等率领主力,见左翼火起,即刻从正面发起总攻!”
“王爷!您乃三军主帅,岂可亲身犯险!”
众将大惊,纷纷跪地劝阻。
“我意已决!”
萧景琰大手一挥,脸上是破釜沉舟的决绝,“此战,必胜!”
是夜,月黑风高,浓云蔽空。
萧景琰亲率五百精心挑选的精锐,人衔枚,马裹蹄,悄无声息地迂回至黑石谷左翼的断肠崖下。
仰头望去,崖壁陡峭如削,在夜色中如同巨大的怪兽,沉默地矗立着,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寒风掠过岩缝,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士兵们开始借助绳索、钩爪,在黑暗中艰难攀爬。
岩石冰冷刺骨,缝隙中偶尔有碎屑落下,每一步都充满危险。
然而,就在他们攀爬到一半之时,突然之间,崖顶火光骤起,亮如白昼!
无数狄军弓箭手现出身形,冰冷的箭镞在火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芒,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崖边。
“放箭!”
一声狄语命令响起,嘶哑而凶狠。
霎时间,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靖军士兵身处绝壁,无处闪躲,顿时成了活靶子,惨叫着中箭坠崖者不计其数,鲜血瞬间染红了崖壁!
“中计了!
有埋伏!”
萧景琰目眦欲裂,挥刀格挡着密集的箭矢,心中一片冰凉。
他此刻才明白,谢明蓁的“预言”错了!
而且错得离谱!
狄军非但没有在左翼防守薄弱,反而设下了重兵埋伏!
这根本不是天赐良机,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撤!快撤!”
他嘶声怒吼,但为时已晚。
滚木礌石随之从崖顶轰然落下,砸得崖壁上的士兵血肉模糊,哀嚎声与撞击声混杂在一起,惨不忍睹。
五百死士,顷刻间死伤殆尽。
萧景琰在亲兵拼死护卫下,以盾牌护体,且战且退,狼狈不堪地退回崖底,身边仅剩十余人,个个带伤,甲胄破损。
他回头望去,断肠崖下已是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冰冷的岩石,在火把映照下如同地狱景象。
而正面发动进攻的主力部队,也因失去奇兵配合,在狄军严阵以待的防御下损失惨重,被迫撤退。
寒风中,萧景琰独立于尸骸之间,望着败退的军队和巍然不动的黑石谷,面容铁青,目光晦暗。
这一战,他不仅未能扭转战局,反而因轻信错误的“预言”,再次损兵折将,将自己和大军推向了更深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