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宫内,烛影摇红,瑞兽香炉中吐出缕缕甜腻的幽香,氤氲在温暖如春的殿阁之中。
林贵妃卸去了白日里的珠翠华裳,只着一身水红色绉纱寝衣,云鬓微松,几缕青丝随意垂落颈侧,更添几分慵懒媚态。
她斜倚在铺着软锦的贵妃榻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发梢,眼波流转间,眸光水润,顾盼生辉,悄然打量着坐于榻边的皇帝。
皇帝萧鉴褪去了白日朝堂上象征无上权威的龙章衮服,仅着一件宽松的明黄色常袍,眉宇间带着连日操劳国务留下的淡淡倦意。
他闭目养神,任由林贵妃那染着嫣红蔻丹、力度恰到好处的手指,不轻不重地为他揉按着太阳穴。
殿内侍立的宫人早已悄无声息地退至外间,垂首屏息,不敢惊扰这片刻的静谧温存。
“皇上近日可是为北境军饷之事忧心?”
林贵妃声音柔婉得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潺潺流入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臣妾瞧着,您这几日眉头总是蹙着,真真叫人心疼不已,只恨自己不能为君分忧。”
皇帝并未睁眼,只从喉间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应答,享受着她指尖带来的舒缓。
林贵妃手上动作未停,语气愈发温软体贴,如同情人间的絮语:
“说起来,此次北境之事,风波骤起,将士怨怼,着实令人心焦。
也幸得景琰那孩子,关键时刻肯挺身而出,主动请缨去啃这块硬骨头。
他性子是急了些,锋芒过露,不如瑞王殿下沉稳,可办起事来这股雷厉风行、不畏艰难的劲儿,倒颇有皇上您年轻时的风范呢。”
她巧妙地将靖王的急躁冒进美化为果决勇毅,并与皇帝年轻时相比附,言语间充满了作为“母亲”的骄傲与些许恰到好处的“嗔怪”。
皇帝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是受用,但仍未言语,静待下文。
林贵妃细心观察着他细微的神色变化,继续徐徐吹风,声音压得更低,更显亲密:
“这军饷乃是将士们的命根子,关乎边境安稳,社稷轻重,最是紧要不过。
景琰深知其中利害,不敢有丝毫懈怠,听说他一到北地,就连夜查账、清点库银,雷厉风行,果真揪出了好几条胆大包天的蛀虫!”
她略作停顿,语气微转,带上些许恰到好处的忧虑与无奈,“只是……这查来查去,竟牵扯出这许多官员,还多是……唉,臣妾一介深宫妇人,不懂朝政,只是听着都觉得心惊。
想着那主管天下钱粮、后勤调配的户部衙门,若是风气如此,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岂不是自毁长城,寒了边境万千将士们的心?”
她依旧未曾直接指责瑞王,却将话题引向了“主管后勤调配的衙门”,而朝野上下,谁人不知户部右侍郎赵怀敬是瑞王颇为倚重的派系干将?
她轻轻叹息,仿佛忧国忧民:
“说起来,瑞王殿下向来仁厚宽和,待下宽容,或许正是因着这份宽仁,底下某些人才敢如此胆大妄为,欺上瞒下吧?
景琰此次,怕是又要得罪不少人了,这孩子,就是太实诚,只知一心为公,不懂得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更学不会明哲保身之道。”
这话看似在为靖王表功兼抱怨其不懂人情世故,实则句句暗指瑞王派系官员贪墨成风,且将其根源归咎于瑞王的“宽仁”即监管不力、驭下不严。
同时又将靖王塑造成一心为公、不惜得罪人、勇于任事的直臣、能臣形象。
皇帝终于缓缓睁开眼,目光深沉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情绪波澜,只淡淡道:
“景琰此次,确是辛苦了,也难为他。”
林贵妃心中一喜,知这番枕边风已然悄无声息地吹入帝心,便见好就收,不再于朝政上多言,以免显得刻意。
她将身子软软靠过去,指尖滑向皇帝略显紧绷的肩膀,声音愈发甜腻柔媚:
“皇上且宽宽心,有您圣心独断,乾坤在握,什么魑魅魍魉敢长久作祟?
臣妾只盼着您龙体康健,莫要太过操劳了……”
余下的话语,便化作了耳边旖旎温存的低喃细语,将方才那番暗藏机锋的对话悄然掩盖。
烛火跳跃不定,映照着皇帝深沉莫测的侧脸。
殿内甜香愈发浓郁,枕边之风,虽轻柔缱绻,却最易无声无息地侵蚀心防,于不经意间播下怀疑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