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检察院家属院,一间不起眼的棋牌室。
“哗啦啦”的麻将声里混着呛人的烟味,成了这栋楼里最好的隔音墙。
“碰!”李正把一张三筒甩在桌上,头也没抬。
他身上那件夹克洗得领口都毛,整个人缩在椅子里,显得又丧又颓。
旁边的人递过来一根烟,他顺手接了,叼在嘴里,也不点火,就那么干嘬着,任由那股劣质烟草的涩味在嘴里散开。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了一下。
“我去趟厕所。”他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起身钻进了棋牌室角落那个又小又脏的隔间,反手就把门锁死。
屏幕上是个没显示归属地的陌生号码。
他深吸一口气,拨了回去。
电话响了三声,通了。
“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干又哑,一听就是宿醉没醒。
“侯局长,我是李正。”李正把声音压得像蚊子叫,可他自己的心跳声却跟打鼓似的,咚咚地敲着耳膜。
那边沉默了,一秒,两秒……李正甚至能想象出侯亮平此刻眯着眼睛,一脸戒备的样子。
“刑侦总队,原来的副总队长。”李正赶紧补一句,“高书记提的人。”
这话像一句暗号。
果然,侯亮平开口:“什么事?”
“有样东西,我猜您肯定想看。”李正的呼吸有点乱,“一件……祁厅长他不小心掉出来的东西。”
“祁同伟?”侯亮平的声音一下就绷紧。
“一个很多年前的旧案卷,案子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牵扯到一笔境外贷款。”李正语速飞快,“收款公司的法人,叫高小琴。”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李正捏着手机,手心全是汗。
他在赌。赌侯亮平对祁同伟那股子恨,能压过对这通陌生电话的怀疑。
“三天前,祁同伟的那个大秘,李栋,刚把这本卷宗借走看过。”李正扔出了最后的筹码,
“侯局长,他祁同伟把我一脚踢到档案室去看废纸,这口气我咽不下去!他想让我死,我就算死,也得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你在哪?”侯亮平终于问。
“城南,老干部活动中心,三楼棋牌室。”
“在那儿等着。”
电话挂了。
李正靠着隔间冰凉的瓷砖墙,腿肚子一阵阵发软。
他不知道自己这通电话是找到了翻盘的梯子,还是敲响阎王殿的大门。
但他没得选了。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的老款桑塔纳悄无声息地停在活动中心的后巷。
侯亮平摇下车窗,一张脸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青白憔悴,眼窝深陷。
李正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把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里一股烟味,没开灯,黑漆漆的。
“东西呢?”侯亮平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李正从怀里掏出用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递了过去。
那本卷宗的边角已经磨损,透着一股旧纸的霉味。
侯亮平“啪”地一声打开车顶的阅读灯,昏黄的光线打在他脸上。
他翻得很快,手指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找到了李正说的那张泛黄的银行流水单,还有借阅登记表最后一栏那个墨迹崭新的签名。
李栋。
侯亮平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住了。
他缓缓合上卷宗,关掉阅读灯,车里又陷入黑暗。
祁同伟……你好算计,好手段。
清洗异己,却把自己最要命的尾巴给露出来。
“你想要什么?”黑暗中,侯亮平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
“我原来的位置。”李正想都没想,“还有,我要亲手办了治安总队那个姓周的!他抢了我的位子!”
“行。”侯亮平答应得异常干脆。
他需要一条狗,一条熟悉公安厅内部的门道,又对祁同伟恨得咬牙切齿的狗。
这个李正,正好。
“侯局长,这事……咱们按什么章程走?”李正还是有点不踏实,试探着问。
“章程?”
侯亮平忽然短促地笑一声。
“对付祁同伟,还讲什么狗屁章程?”
“他把我当猴耍,把省委当戏台,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现在,我也该让他尝尝,不按规矩来是什么滋味!”
李正听着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后背窜上一股凉气。
他感觉眼前的侯亮平,就像一头饿疯的狼,眼睛里正冒着绿光。
……
检察院,反贪局。
陈海看着侯亮平办公室里那台崭新的碎纸机,心里七上八下的。
侯亮平回来了,浑身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亢奋和杀气。
“猴子,你听我说,这事不对劲!”陈海堵在门口,想拦住正在打电话的侯亮平,
“这太顺了!顺得像是祁同伟给你挖好的一个坑,就等着你往下跳呢!”
侯亮平挂了电话,转过身,几步走到陈海面前,指着自己的鼻子。
“顺?哪儿顺了?”
“我让人家当枪使,用完了扔一边,脸都丢到姥姥家了,这叫顺?”
“老师和李达康被他逼得在会上检讨和解,咱们反贪局的案子说停就停,这叫顺?”
“陈海,你倒是告诉我,什么叫不顺?非得等姓祁的骑到咱们脖子上拉屎,那才叫不顺?!”
一连串的反问,噎得陈海半天说不出话。
“可你想想,祁同伟是那种会犯低级错误的人吗?他做事滴水不漏,怎么可能让他的秘书去借一本这么要命的卷宗,还留下名字?这不就等于把把柄亲手递给你吗?太刻意了!”陈海还在努力劝。
侯亮平看着他,失望地摇了摇头。
“瞻前顾后,能干成什么事?”
他绕开陈海,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这是咱们最后的机会!他祁同伟以为自己大权在握,急着清洗内部,动作大了,手脚就不干净!这是老天爷都在帮我!”
“猴子!你不能绕开程序!这是违规!”陈海急了。
“违规?”侯亮平拿起桌上的电话,开始拨号,“规矩?当规矩连个屁用都没有的时候,任何能把他钉死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
电话通了。
“喂,技术中心老张吗?我是亮平。”他的声音瞬间冷静下来。
“帮我个忙,从后台调一个商业银行的原始交易数据,对,加密级别很高。”
“我知道这是违规,放心,天塌下来,我一个人扛。”
“账号我马上发你手机上。记住,这事,就你知我知。”
挂断电话,侯亮平看都没看旁边已经呆住的陈海,径直走到窗前。
赌一把!
就用自己的前途,用钟家的名声,赌这最后一把!
他要把祁同伟钉死,把高育良彻底拉下马,把汉东这盘被人操控的棋,亲手给它砸了!
几分钟后,他的私人手机“叮”的一声,收到一份加密文件。
正是那笔境外贷款的全部原始交易数据,每一笔流转,每一个签名,清晰得不容辩驳。
他回到办公桌前,抽出一支钢笔,在一张空白的传唤通知书上,重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侯亮平”。
他把签好的通知书递给门口待命的法警。
“山水集团,高小琴。”
“立刻去。”
……
山水庄园。
顶楼的奢华卧室里,暖气开得燥热。
高小琴只穿一件火红色的真丝睡袍,斜靠在窗边的贵妃椅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轻轻晃动。
“咚咚。”门被轻轻敲响。
“董事长。”助理的声音都在发颤,“省……省检察院的人来了,说要带您走。”
高小琴端着酒杯的手,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让他们等着。”
她放下酒杯,走到巨大的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她没有联系高育良,也没有联系远在京城的赵瑞龙。
她从首饰盒的夹层里,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那头没有说话,只传来平稳而从容的呼吸声。
高小琴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丝滑的睡袍下,后背瞬间被一层冷汗浸湿。
她对着电话,声音里带着哭腔,带着一种死里逃生的后怕,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祁厅长……”
“他们来了。”
“跟您说的一点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