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枯坐着。
时间仿佛已经停止,书房里那座老式挂钟的秒针每一次“咔哒”跳动,都像砸在他脆弱的神经上。
他身体里的力气,连同灵魂,似乎都被刚才那一通通电话彻底抽干了。
他看着桌上那个牛皮纸文件袋。
那东西静静地躺在黄花梨木的桌面上,无声地宣告着他高育良政治生命的终结。
是伪造的辞职信?
还是罗列了他所有罪状的审讯笔录?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伸出手,当指尖触碰到纸袋粗糙的表面时,他才惊觉,自己的手指已经冰冷到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祁同伟就站在他对面,逆着光,表情模糊不清。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极具耐心的猎人,在欣赏落入陷阱的猎物做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高育良喉结滚动一下,用尽最后的力气,撕开文件袋的封口。
“刺啦——”
那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将里面的几张纸抽出来。
纸张很薄,却感觉有千斤重。
最上方,一行醒目的黑体字,猛地扎进他的眼球。
《省立医院司法鉴定中心亲子鉴定报告》
高育良所有的动作都停住。
他怔怔地看着这几个字,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完全空白的,甚至无法理解这几个汉字组合在一起的意义。
亲子鉴定?
谁的?
为什么是亲子鉴定?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缓缓下移。
委托人:高育良。
被鉴定人:高xx。
那个名字,是他亲自取的。
那个他与高小凤在香港所生的,他视若珍宝,甚至不惜赌上自己一生清誉和前程的孩子。
一股无法形容的荒谬感,混杂着一丝不祥的预感,从他心底最深处升腾起来。
祁同伟在这个时候,在他政治生命终结的时刻,拿一份他儿子的亲子鉴定报告来做什么?
羞辱他?
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他为了一个私生子,断送大好前程是多么愚蠢可笑?
高育良倒想看看,自己的好学生,究竟还能玩出什么样诛心的花样。
他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
一行行专业的术语和数据从他眼前掠过,那些陌生的符号像一群黑色的蚂蚁,爬得他头晕目眩。
他看不懂,也不想看懂。
他的手指,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翻到决定最终审判的结论部分。
那里的字迹最大,最清晰,也最残忍。
“……根据dNA遗传标记分析结果,不支持高育良为高xx的生物学父亲。”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
高育良的呼吸停滞,他死死盯着那行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反复地看,可那些熟悉的方块字组合在一起,却成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天书。
不支持……是什么意思?
他的视线继续下移,落在那行加粗的,如同最终判决的结论上。
“结论:排除亲子关系。”
世界失去声音。
那份薄薄的报告,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飘飘荡荡,最后无声地落在地毯上。
他彻底瘫软在太师椅里。
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却感觉不到一丝空气吸入肺里。
不是政治上的崩塌,而是从血脉,从根源,从一个男人最根本的尊严上,被彻底碾碎成齑粉。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不可能……”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
“不可能……我亲自看着孩子出生的……我亲手操办的一切……怎么会……”
绝不会!
祁同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张温和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
“老师,这份报告,动用省厅最顶尖的设备,样本是我亲自派人去香港取的,从头发到口腔黏膜,做了三次比对,绝对权威。”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
“有时候,我们深信不疑的东西,我们为之付出一切的东西,恰恰是别人为我们精心布置几十年的幻觉。”
幻觉!
几十年的幻觉!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高育良的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出疯狂的血丝,整张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是你搞的鬼!”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祁同伟!一定是你!是你为了报复我,伪造了这份东西!是你!”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试图用声音来掩盖内心那足以将他彻底吞噬的恐惧和屈辱。
他宁愿相信这是祁同伟丧心病狂的报复。
他绝不相信,自己爱惜一辈子羽毛,算计一辈子,到头来,却成一个替别人养了几年儿子的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他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面对高育良癫狂的指控,祁同伟非但没有否认,脸上反而露出一抹让人看不懂的,近乎悲悯的笑容。
他没有辩解。
他只是转身,从那个一直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又取出了另一份一模一样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将这份新的文件袋,缓缓地,轻轻地,放在了书桌上,刚好压住那份散落的报告。
两个文件袋,一模一样,重叠在一起。
“老师,您先别急。”
祁同伟的声音依旧平静,平静得令人发指。
“这里还有一份,是我的。”
高育良的咆哮戛然而止,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
他的瞳孔,骤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
祁同伟的手指,在那份新的文件袋上轻轻点点。
“您猜猜。”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的那份鉴定报告上,写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