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
四面都是冰冷的白墙,头顶的灯二十四小时亮着,没有白天黑夜。
侯亮平坐在一张固定在地上的铁椅子里,面前是一张同样冰冷的铁桌。
“姓名。”
“侯亮平。”
“职务。”
“省检察院,反贪局,原局长。”他特意在“原”字上加重了读音。
对面的纪委干部:“侯亮平同志,我们希望你端正态度。非法获取公民个人银行信息,滥用检察职权,这些都是有确凿证据的。”
“我所有的行为,都在检察官职责范围之内。”侯亮平回答得不卑不亢。
他知道这是个局,一个祁同伟为他量身定做的局。
他不能认。
认了,就是万劫不复。
“你的爱人,钟小艾同志,也在纪委系统工作。”对面的干部忽然换话题,
“你这么做,有没有考虑过她的处境?这会给她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
侯亮平的身体僵住。
祁同伟!
好算计!
这是要把他往死里逼,还要诛他的心!
他以为用家人能威胁到他?
他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屈服?
错了!
这反而让他那股被压下去的火,重新烧起来。
他要出去。
他必须出去!
。。。。。。。。。。。。。。
省检察院,反贪局。
陈海办公室的烟灰缸已经满。
他看着侯亮平那张空荡荡的办公桌,心里像是被塞一团浸满水的棉花,堵得他喘不过气。
“猴子,我早跟你说了……太顺了……是个坑……”
他一遍遍地在心里念叨,每一句都是对自己无能的鞭挞。
他调出反贪局近半年的所有案卷,一摞摞堆在地上。
他不敢碰山水集团的案子,那太敏感,现在所有人都盯着。
他只能从那些已经结案或者被搁置的旧案里,像大海捞针一样,去寻找祁同伟可能留下的破绽。
忽然,他的动作停下。
一本半新不旧的卷宗,封皮上写着“关于李正违纪问题的调查材料”。
李正?
侯亮平给他打电话时提过的那个名字。
陈海迅速打开卷宗。
里面是几份打印的材料,记录着李正当年因为某些问题被调离刑侦总队的情况。
一切看起来都合规合法。
但陈海还是觉得不对劲。
他把卷宗翻到最后一页,那是一份附件清单。
清单上,明确写着附件三是“李正关于祁同伟同志的实名举报信(原件)”。
可卷宗里,根本没有这份附件三!
被人抽走了!
陈海的手开始发抖。
他又往前翻,翻到一份谈话笔录,笔录里,李正承认自己“因个人升迁问题对领导产生怨气,举报内容多有不实之处”。
在签名处,李正的名字旁边,还有一枚鲜红的指印。
可问题是,那枚指印的位置,盖住了签名日期最后一个数字!
是技术处理?
不!
这分明是做贼心虚!
陈海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张网,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还要密!
这已经不是侯亮平一个人的战斗。
他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
他没有打给任何汉东的官员,而是拨通一个京城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嫂子……我是陈海。”
“亮平出事了。”
“我想,我们得聊聊。”
与此同时。
省公安厅档案室。
李正收到一纸新的调令。
白纸,黑字。
“兹决定,调派李正同志前往西郊白杨林场,担任副场长,主持护林防火工作……”
林场……副场长……
李正看着那行字,忽然笑了。
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祁同伟,你够狠!
把我一脚踢到档案室还不够,现在直接发配到林场去看树!
这是要我自生自灭!
也是在警告所有想站队的人,这就是背叛他的下场!
绝望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但他不甘心!
他从档案柜最顶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搬下一个布满灰尘的铁皮盒子。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本陈旧的笔记本,还有一盘磁带。
那是他刚参加工作时,跟着老刑警养成的习惯,随手记录一些不能写进报告里的东西。
有的是听来的传闻,有的是自己的猜测。
其中一本,详细记录当年山水集团如何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一步步拿下月亮湖开发权的过程。
里面,有高小琴的名字。
也有……祁同伟的名字。
“你想让我死,我偏要活下去!”
“就算活不成,我也要从你身上,再撕下一块肉来!”
李正将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包好,藏进怀里。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待几个月的档案室。
这里是他的坟墓。
现在,他要从坟墓里爬出去,当一回索命的恶鬼。
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
祁同伟放下电话,高小琴在纪委的“哭诉”,侯亮平被正式立案调查的消息,让他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
这步棋,走得漂亮。
“李栋。”他按下内线。
大秘李栋推门而入:“厅长。”
“宣传口那边,去协调一下。”祁同伟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具德制狙击步枪的瞄准镜,
“把我们公安系统内部对‘作风建设’的决心,重点突出一下。”
“就说,我们对侯亮平这种滥用职权、打击报复企业家的害群之马,绝不姑息,发现一起,查处一起。”
“是,厅长。”李栋心领神会。
这是要把侯亮平的案子,做成厅长您从严治警、保护营商环境的政绩啊!
高!
实在是高!
李栋退出去后,祁同伟的手机响,是一封来自省委办公厅的加密邮件。
他点开邮件,是《关于在全省开展“清风行动”的紧急通知》的正式文件。
当他看到文件里,将“京州光明区信访窗口”作为懒政怠政的反面典型,向全省通报批评时,脸上的笑意慢慢凝固。
沙瑞金……
好手段!
一个他递过去用来敲打李达康的小石子,竟然被沙瑞金拿在手里,磨成一把刺向整个汉东官场的利刃。
这不是在帮他祁同伟。
沙瑞金在用他这把刀,试探整个汉东官场的深浅。
他不是在敲打李达康,他是在敲山震虎!
震的是汉大帮?
还是秘书帮?
或者说,他是在警告所有想在这盘棋上兴风作浪的人,包括他祁同伟!
这位新来的省委书记,比他想象中,要可怕得多。
祁同伟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京州的车水马龙。
他举起手中的瞄准镜,透过那片冰凉的镜片,整个世界都变得扭曲而又清晰。
“沙书记……”
他喃喃自语。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