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的手臂还僵着，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死死拽住。他牙关紧咬，舌尖的血腥味在嘴里散开，这才让脑子清醒了一瞬。
那一瞬，他看见了。
不是废墟，不是雨夜，而是一座烧成灰烬的城。火光冲天，街道上全是倒下的身影，有人捂着喉咙抽搐，有人跪在地上爬不动。远处钟楼裂开一道大口子，上面挂着半截断旗，写着“云州”两个字。
他自己站在城中央，手里握着刀，刀尖滴血。身上那件白衬衫早就染成了暗红，袖口的云纹像活过来一样，在布料上缓缓蠕动。他抬头看天，双眼全红，眼白的地方爬满了金色细线。
有个孩子趴在他脚边，伸手想抓他的裤腿，嘴一张一合，没发出声音。他低头看了眼，抬脚踢开，继续往前走。身后跟着一群黑影，全都低着头，听他号令。
“这就是你以后的样子。”那个声音又来了，不急不忙，“你挡不住它，不如早点接受。”
陈砚舟猛地摇头，额头撞到伞骨，疼得眼前发黑。他靠着这股疼劲儿，把意识拉了回来。
苏怀镜就站在他面前，一手捏着银针，另一只手按在他胸口。她脸色发白，嘴唇有点抖，但眼神没晃。
“听见我说话吗？”她问。
陈砚舟没应，只是喘气。他的左眼还在跳，金纹顺着太阳穴往下爬，像一条烫过的铁丝。
“看着我！”苏怀镜突然提高声音，“你是陈砚舟！不是什么容器，也不是什么宿命继承人！你就是你！”
她话音一落，手里的银针扎进了他头顶百会穴。接着又是一针，刺进胸口膻中穴。两下快得几乎同时落下。
陈砚舟浑身一震，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但他撑住了伞，硬是没倒。
“我妈……最后那眼……”他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不是让我杀她。”
苏怀镜点头：“对，她在拦你。”
“她在怕。”陈砚舟慢慢抬头，“怕我变成现在看到的那个东西。”
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瞳孔已经不完全是红色了。虽然金纹还在，可眼神稳住了。
“你说它是龙脉亡灵，要我接受传承。”他对着空气说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狠劲，“可你忘了件事——我爸妈都宁可死，也不碰这玩意儿。他们不是弱，是选择了不走你的路。”
地面开始轻微震动，裂缝里泛起一层暗光。那道龙形影子又浮现出来，比刚才淡了些，但眼睛依旧亮得吓人。
“你抗拒不了。”它说，“血纹已入骨，早晚吞尽神志。顺从才是解脱。”
“解脱？”陈砚舟冷笑一声，“你们一个个都爱说这个词。陆玄冥说归位是解脱，你说接受是解脱。怎么，天下人的命，都得给你们腾地方？”
他抬起右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水，掌心在伞柄上蹭了蹭，留下一道湿印。
“我不想要你的力量。”他说，“我要的是我自己能做主。”
话刚说完，左眼猛地一抽，金纹再次往上窜。他闷哼一声，整个人晃了晃，耳朵里嗡嗡作响。幻象又来了。
这次是大学教室。阳光照进来，黑板上写着《数据结构》第三章。他坐在第一排，穿的是常穿的白衬衫，袖口干干净净。旁边坐着张猛，正低头抄笔记，后颈的青龙纹身藏在衣领下面。
前排女生回头借橡皮，他笑着递过去。窗外篮球场传来拍球声，有人喊他名字：“陈砚舟！待会打球不？”
画面一转，他站在实验室门口，苏怀镜拿着药箱走出来，冲他点头。她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但笑了。
然后一切开始崩塌。
玻璃碎裂，阳光变红，同学一个接一个倒下，脸上长出黑色裂纹。张猛转身看他，眼睛全黑，咧嘴一笑，露出獠牙。苏怀镜倒在血泊里，手里还攥着银针，嘴动了动，像是在叫他名字。
他冲过去扶她，却发现自己的手也裂开了，皮肤底下有东西在动。他低头一看，那把柳叶刀正从伞骨里滑出来，刀刃朝外，直指她的咽喉。
“不要……”他想扔掉伞，可手不受控制。
幻象戛然而止。
陈砚舟跪在地上，大口喘气，额头抵着伞柄。冷汗混着雨水流进眼睛，辣得生疼。
苏怀镜单膝蹲在他旁边，一只手搭在他背上。“你还记得那天吗？”她忽然开口，“你在废弃校舍找到我，我刚放倒三个杀手。你进门第一句话是‘药够不够用’，然后从包里掏出一盒退烧药。”
陈砚舟没动。
“你说，‘活着比清白重要’。”她声音轻了些，“那时候你就不是什么天选之人，你就是个会想办法活下去的人。”
陈砚舟慢慢抬起头。
“我不是为了当什么斩龙者才活着的。”他说。
“我知道。”苏怀镜看着他，“所以别让它把你变成别人。”
他深吸一口气，把手伸向左手腕，摸到了那道旧疤。指尖压上去，用力掐了一下。疼感让他彻底清醒。
“我不接受。”他对着地底裂缝说，“你想让我信命，但我偏要不信。”
裂缝中的光影剧烈晃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击中。龙形亡灵发出一声低吼，身形扭曲起来，光芒忽明忽暗。
“你会后悔的。”它说。
“我不后悔。”陈砚舟站起身，伞重新拄稳，“我只后悔以前太听话。”
他话音刚落，体内那股热流猛地一退，金纹从太阳穴缓缓缩回眼角，停在那里，不再前进。
裂缝里的光渐渐暗下去，影子一点点消散，最后只剩下一缕黑烟，钻进地底，不见了。
四周安静下来。
雨还在下，打在伞面上噼啪响。陈砚舟站着没动，呼吸还是重，但肩膀不再抖了。
苏怀镜收起银针，轻轻拍了下他胳膊：“撑得住？”
“还好。”他说，“就是有点累。”
“血纹退了点，但没完全走。”她盯着他左眼，“你还得小心。”
陈砚舟点点头，抬手摸了摸眼角。那里还有些发烫，像是被火燎过。
“它以为我会怕未来。”他说，“可我最不怕的就是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苏怀镜没接话，只是站到他身边，两人并肩看着那道合拢的裂缝。
过了几秒，陈砚舟忽然说：“我爸妈拼了命不让我走这条路，不是因为他们觉得我没用，是他们知道——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
“那你现在打算停吗？”
“不停。”他握紧伞柄，“但我得记住自己是谁。”
苏怀镜看了他一眼，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也没说话。
远处雷声滚过，照亮了废墟一角。一块塌掉的石碑斜插在泥里，上面刻着半个字，像是“命”，又像是“人”。
陈砚舟往前走了一步。
腿还在发软，但他没停下。
苏怀镜跟上。
两人一步步走向通道入口，脚步踩在积水里，发出哗啦的声响。
陈砚舟忽然抬手，把伞往地上一顿。金属伞尖戳进泥土，溅起一圈水花。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五指一张一合。
“我还在这儿。”他说。
苏怀镜站在他身后半步，轻声应了一句：“嗯。”
陈砚舟转身看了她一眼，眼神很静。
然后他抬起右脚，重重踏进通道口的黑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