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驿站时,夜风突然卷着沙砾变了方向。陈观棋勒住缰绳,青布长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桃木剑穗上垂着的铜钱——两枚合二为一的古币在月光下转了个圈,铜面反射的光斑恰好落在前方的沙地上,勾勒出一道扭曲的弧线,像条被惊动的蛇。
“星轨动了。”他低声道,指尖在马鞍上划出北斗七星的方位。刚才还清晰可辨的斗柄,此刻竟微微偏向西方,勺口正对着龙门墟的方向,“葬星原的地脉在引我们走。”
陆九思举着笔记本对着夜空比划,羊皮纸被风撕得哗哗响:“我爹娘记过‘地脉有灵,星随枢动’,难道是三枢信物在和星象呼应?”他怀里的龙元佩突然发烫,低头一看,玉佩表面浮现出淡淡的纹路,竟与陈观棋划出的星轨重合。
白鹤龄突然抬手按住发鬓,一枚银簪从发间滑落,在空中转了个圈,稳稳插在马鞍前的布袋上。簪头镶嵌的蓝宝石正发出幽光,映得她侧脸冷白如瓷:“玄枢阁的星象图里,七星连珠时,天枢星会与龙门墟的地脉断层连成直线。”她拔出银簪,簪尖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冷芒,“那断层下埋着的,可能就是天机门的‘镇枢石’。”
“镇枢石?”陈观棋挑眉,桃木剑在掌心转了个圈,剑穗铜钱撞上剑鞘,叮当作响,“《青囊经》里提过,那是能定天下地脉的神石,难道不是传说?”
“以前我也当传说听。”白鹤龄将银簪插回发间,动作利落得带起一阵香风,“但罗烟的血书里,‘问天台’三个字的笔画里藏着镇枢石的位置——你看这‘台’字的竖钩,是不是像地脉断层的剖面图?”她从怀里掏出血书,借着月光指点,“这钩尖的位置,正好对着七星连珠的轨迹。”
陆九思突然“哎哟”一声,笔记本差点被风卷走。他慌忙按住纸页,却发现某页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墨迹新鲜得像是刚写的:“七星聚,石开,见故人骨。”字迹歪歪扭扭,和他自己的笔迹一模一样,却想不起何时写过。
“这……这是我写的?”少年瞪大眼,手指在字上蹭了蹭,墨迹却丝毫未褪,“我明明没有……”
“是你爹娘的残魂托梦了。”陈观棋的目光落在那行字上,突然想起星眼井井底的破道袍,“他们想告诉你,龙门墟不仅有回魂泉,还有……他们的埋骨地。”
陆九思的眼眶瞬间红了,攥着笔记本的指节发白:“我就知道他们没死透!我就知道……”话没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肩膀发颤,像是要把心都咳出来。
白鹤龄从行囊里掏出个瓷瓶,倒出粒润喉丹塞进他嘴里:“别激动,你的阴尸控心症还没好利索。”她的指尖触到少年脖颈时,突然顿住——陆九思后颈的皮肤下,有个硬块正在缓缓移动,形状像条小蛇,“这是什么?”
陈观棋凑近一看,眉头猛地拧起:“是铁阎罗的‘尸虫卵’!他肯定趁你昏迷时种进去的,想让你变成他的傀儡!”桃木剑出鞘半寸,阳气顺着剑刃溢出,落在那硬块上,陆九思顿时疼得闷哼一声,“别怕,我用阳气逼它出来。”
“等等!”白鹤龄突然按住他的剑,“这虫卵被人动过手脚,里面混了云策堂的‘子母蛊’!你硬逼的话,母蛊会在罗烟手里感应到,到时候她能直接操控虫卵爆体!”
陆九思吓得脸都白了:“那……那怎么办?我不想变成傀儡,更不想被罗烟控制!”
陈观棋盯着那移动的硬块,突然笑了,笑得陆九思心里发毛:“怕什么?你陈哥我最擅长的就是给邪物改道。”他从怀里摸出枚铜钱,用桃木剑在边缘刻了个小小的“镇”字,“鹤龄,借你朱砂一用。”
白鹤龄会意,立刻掏出朱砂盒。陈观棋捏着铜钱蘸了朱砂,猛地按在陆九思后颈的硬块上。少年疼得惨叫一声,却感觉那钻心的痒意突然消失了,硬块像是被钉死在原地,不再移动。
“成了。”陈观棋收回手,铜钱已牢牢嵌在皮肤里,朱砂在周围画出个小小的八卦图,“这是‘地缚阵’的缩小版,能把虫卵困在你后颈,等找到回魂泉,用泉水一冲就掉。”他拍了拍陆九思的背,“顺便让你爹娘的残魂看看,他们儿子现在多能耐,连子母蛊都能扛住。”
陆九思摸着后颈的铜钱,突然觉得不那么怕了,甚至有点想笑:“观棋哥,你这算不算……给我种了个‘护身符纹身’?”
“算你小子会说话。”陈观棋收回剑,剑穗上的铜钱叮当作响,“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罗烟要是催动母蛊,你还是会头疼,得尽快找到回魂泉。”
说话间,前方的引路鸦突然发出急促的叫声。三人抬头望去,只见西方的夜空里,原本散落的星辰正在缓缓移动,七颗最亮的星渐渐连成一线,像条发光的锁链,一端系着天枢,一端垂向大地,终点正是龙门墟的方向。
“七星连珠提前了!”白鹤龄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比玄枢阁预测的早了整整十天!”
陈观棋勒住马,望着那道横贯夜空的星链,突然明白师父为何留下“观棋勿来”的警示——这星象异动根本不是三百年一次的吉兆,而是地脉失衡的预兆,七星连珠的光芒正在撕裂地表,将龙门墟的地脉断层彻底暴露!
“难怪罗烟急着催我们去。”他的指尖在马鞍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她不是要等吉时,是要趁地脉撕裂时,强行取出镇枢石!”
陆九思突然指着地面:“你们看!星轨在地上形成阵眼了!”
月光下,沙地上的星轨投影正在缓缓旋转,七个光点组成的阵眼中央,竟渗出淡淡的血水——是地脉被撕裂后涌出的“地脉血”,带着浓重的腥气,闻起来像生锈的铁。
“这是‘逆七星阵’!”陈观棋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有人在借星力加速地脉崩塌!”他突然想起铁阎罗临死前的嘶吼,“难道灵衡会的人已经动手了?”
话音刚落,前方的沙丘后突然传来爆炸声,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空。引路鸦受惊飞起,在火光中盘旋悲鸣,翅膀被火星燎到,掉下几片黑羽。
“去看看!”陈观棋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桃木剑在夜色中划出红光,将迎面扑来的沙砾劈开,“鹤龄,护住九思!”
白鹤龄立刻解下腰间的阵旗,挥手间布下道气墙,将陆九思护在中间:“你自己小心!灵衡会的西洋术法邪门得很!”
三人冲到沙丘顶时,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沙丘下的戈壁上,一群穿着黑色风衣的人正在挖掘,为首的金发男人手里举着个黄铜罗盘,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每转一圈,地面就裂开一道口子,涌出更多的地脉血。
“是灵衡会的凯撒!”白鹤龄低呼,“玄枢阁的密报说,他最擅长用‘血罗盘’强行引动地脉!”
凯撒似乎察觉到他们,转过身露出个诡异的笑。他的左眼是只机械义眼,闪烁着红光,正死死盯着陈观棋:“终于等到你了,地脉先生的乖徒弟。”
陈观棋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人认识师父?
凯撒举起血罗盘,罗盘上的指针突然指向陆九思:“把那个带尸虫卵的小鬼交出来,我可以让你们看看镇枢石的样子。”他的机械眼发出红光,扫过三人,“或者,一起变成地脉的养料。”
陆九思吓得往白鹤龄身后缩了缩,却还是梗着脖子喊道:“我才不是养料!我是玄枢阁的人!”
陈观棋突然笑了,笑得凯撒皱起眉。他慢悠悠地掏出算命幡,幡面上“观棋问脉”四个字在火光中格外醒目:“洋鬼子,你知道你脚下的地脉是什么龙吗?”
凯撒愣了愣:“什么意思?”
“是‘逆鳞龙’。”陈观棋的笑容突然变冷,桃木剑直指血罗盘,“你用活人血催动它,就像在拔龙鳞——现在,它疼了。”
话音刚落,地面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凯撒脚下的土地裂开道巨缝,滚烫的地脉血喷涌而出,将几个灵衡会成员卷了进去,瞬间融化得只剩白骨。血罗盘的指针疯狂倒转,发出刺耳的嗡鸣,像是要炸开。
“不!不可能!”凯撒惊慌失措地想稳住罗盘,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飞,重重摔在沙地上,机械眼摔出老远,滚到陆九思脚边。
陈观棋缓步走过去,踩住那只还在闪烁红光的机械眼:“记住了,在中国的地头上,就得守中国的规矩。”他弯腰捡起血罗盘,罗盘上的血迹突然凝聚成个字——“门”,正是龙门墟的“门”。
凯撒挣扎着爬起来,捂着流血的眼眶嘶吼:“你会后悔的!罗烟不会放过你!天机门的正统也不会……”
“滚。”陈观棋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桃木剑的阳气在他周身流转,“再让我看到灵衡会的人出现在葬星原,就不是丢只眼睛这么简单了。”
凯撒怨毒地瞪了他一眼,带着剩下的人狼狈逃窜,消失在夜色中。
陆九思捡起那只机械眼,翻来覆去地看:“这西洋玩意儿还挺精致,要不拆了研究研究?”
“别碰。”白鹤龄拍掉他的手,“里面灌了尸油,碰多了招邪。”她看向陈观棋手里的血罗盘,“这上面的‘门’字,是指引?”
陈观棋将罗盘翻过来,背面刻着张简易地图,标注着龙门墟的入口——竟在一座废弃的古城池下。他突然注意到地图角落有个小小的莲花印记,与罗烟血书上的半朵莲花完全吻合。
“是罗烟故意留给灵衡会的。”他将罗盘收进行囊,“她想借凯撒的手逼我们提前去龙门墟,顺便……测试我们的本事。”
引路鸦在这时落回他肩头,嘴里叼着片干枯的艾草叶,正是师父道袍上的那种。陈观棋取下艾叶,突然发现叶面上有个极淡的牙印,和他小时候换牙时咬的一模一样。
“师父……”他摩挲着艾叶,眼眶有些发热。
夜风再次转向,这次变得温柔起来,卷着星光落在三人身上。陆九思后颈的铜钱发出微光,将尸虫卵牢牢锁住;白鹤龄的蓝宝石簪子映着星链,发出悦耳的轻鸣;陈观棋的桃木剑穗上,两枚铜钱碰撞的声音清脆如钟,像是在回应远方的呼唤。
“走吧。”陈观棋翻身上马,目光坚定地望向西方,“去会会那位天枢支的传人,去看看镇枢石,去……给所有真相一个了断。”
三匹马踏着星轨向西而行,马蹄声敲在渗着地脉血的沙地上,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倒计时。身后的葬星原已完全隐入黑暗,只有星眼井的微光还在执着地闪烁,而井中的星核,跳动得越来越急促,仿佛在与天上的七星连珠共鸣。
没人注意到,陆九思的笔记本里,那行“见故人骨”的字迹旁,悄然多了个小小的莲花印记,与陈观棋手中的艾叶牙印,完美重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