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 cbd 的写字楼冷气开得太足，林晚星瘫在留学咨询室的沙发里，胳膊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盯着墙上那幅歪歪扭扭的抽象画，眼神发直，像只被抽了骨头的猫 —— 浑身软得没力气，连抬抬手指都嫌麻烦。
王鸿飞坐在旁边单人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膝盖上摊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冷光映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指尖在触控板上磨来磨去，一会儿划到左，一会儿划到右，没个准头，那点藏不住的焦躁，全漏在小动作里了。
“叩叩叩 ——”
门被轻敲三下，没等回应就推开了。一个穿白色西装套裙的女人走进来，细高跟踩在地板上，发出 “嗒嗒” 的脆响，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她个子高，短发卷得精致，脸上的笑像用尺子量过，嘴角弯度分毫不差，温柔里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干练。
“林小姐，王先生，下午好。我是陈薇，负责您后续的出国流程，Eason 先生那边已经跟我对接过了。” 她声音清晰，语速稍快却不赶人，一开口就带着专业的说服力。手里的两个厚文件夹 “啪” 地放在茶几上，坐下时动作流畅，连裙摆都没多晃一下。
林晚星懒洋洋掀了掀眼皮，从喉咙里挤出个 “哦”，算是打招呼。心里还堵着气 —— 气那个没撤回的邮件，气眼前这个过分利落的女人，更气自己刚才在房子里的软弱。
王鸿飞站起身，微微颔首，语气客气得挑不出错：“陈顾问，辛苦你了。”
“分内事。” 陈薇笑了笑，翻开文件夹，里面的时间表和材料清单列得密密麻麻，像份作战计划。“林小姐，先跟您确认：出国留学的意向是最终决定，对吗？需要先签这份服务合同。”
林晚星连看都没看合同内容，抓起笔就签。笔尖在纸上划过，字迹龙飞凤舞，快得快要戳破纸。她只想赶紧把这些烦人的流程走完，最好能生出点意外，让这事儿黄了才好。
陈薇眼底闪过丝讶异，很快又压下去，收起合同：“好的。第一步，SEVIS 费 ——F-1 签证必须交的，Eason 先生那边已经帮您付过了。这是确认页，您核对下信息。”
林晚星瞥了眼确认页上的英文和数字，没兴趣细看，视线又飘回了抽象画。王鸿飞却伸手拿了过去，逐行扫，连标点都没放过，像在检查精密仪器的图纸，生怕漏了什么错处。
“第二步，语言成绩。” 陈薇没停，继续推进流程，“我已经帮您锁定了明天上午九点的托福考位，宁州大学考点。”
“明天上午？！” 林晚星猛地从沙发里弹起来一点，手都攥紧了沙发套，指节发白， “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所以才要抓紧时间。” 陈薇语气依旧温和，眼神却没松，“考题有规律，今晚我会给您做冲刺辅导。现在第三步：填 dS-160 签证申请表，不能有半点错漏，很重要。” 她把另一台笔记本转向王鸿飞，“王先生，听说您对林小姐的情况很熟悉，可能需要您主导填写，林小姐在旁边确认信息，这样效率高。”
王鸿飞深吸一口气，接过电脑。光标落在第一个输入框，他手指一敲，林晚星的姓名、生日、身份证号就跳了出来。后面的家庭情况、教育背景，他几乎不用想，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嗒嗒” 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明显。偶尔需要确认，就侧头低声问一句，林晚星要么 “嗯”，要么 “对”，心不在焉的。
最痛的熟练，是替你铺好远离我的路。
他熟练地操作着她的人生流程，像个冷静的导演，排练一场自己永远无法登台的告别戏。
而陈薇则从包里掏出厚厚一叠托福机经，推到林晚星面前：“听力重点看天文和生物场景的词汇，阅读大概率考人文历史；口语 task1 和 2 的高频话题，这几个模板和万能理由，您现在就得开始背。”
林晚星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头都大了 —— 比她上次背系统解剖学名词还难。她偷偷往王鸿飞那边瞟，想找个借口偷懒，结果刚对上他的眼神，就被抓了个正着。
王鸿飞没抬头，左手还在敲键盘填林晚星父亲的职业信息，右手却像长了眼睛似的，精准从一堆纸里翻出那页口语黄金例句，轻轻推到她面前。声音压得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劲儿：“这篇，十分钟，背下来。”
“……” 林晚星气鼓鼓瞪了他一眼，可还是拿起纸，嘴里念念有词：“broaden my horizons……enhance my career prospects……” 念得磕磕绊绊，没几句就卡壳。
陈薇看着他俩这互动，眼底闪过丝兴味，快得像错觉。她没打扰，退到一旁整理材料 —— 护照复印件、I-20 表格、签证照片，一张张理得整整齐齐，放进不同的文件袋里。
时间就在键盘敲击声和林晚星的背诵声里溜过去。
直到王鸿飞点击 “提交”，dS-160 确认页跳出来，陈薇才立刻上前：“很好。现在付签证申请费，然后预约面签时间。” 她熟练地帮王鸿飞操作支付，手指在预约系统里点了几下，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又很快松开。
“有点麻烦。” 她语速快了些，“普通名额排到两周后了。”
林晚星心里 “咯噔” 一下，差点笑出来 —— 看吧！不是她不想去，是没名额！这下总能缓一缓了。
可陈薇下句话就把她的希望砸得稀碎：“不过可以申请加急，理由是开学在即。Eason 先生会提供支持文件，最快能约到本周四上午。” 她看向林晚星，眼神温和却带着压力，“林小姐，这意味着：明天考试，后天体检，大后天面签。时间非常紧，您必须全力配合。”
林晚星感觉一阵眩晕，刚背的 “broaden my horizons” 全忘了，脑子里嗡嗡响。
王鸿飞没说话，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他看着林晚星苍白的侧脸，看着她微微发颤的指尖，心里那点因为被她依赖而升起的微弱满足感，瞬间被更大的烦躁和心痛盖过去 —— 他正在亲手把她推得越来越远，一步一步，高效得像在完成任务。
这种痛，是清醒地为自己铸造一把钥匙，亲手打开那扇将她送往没有自己未来的门。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经没了情绪，只剩一片沉静。拿起那叠托福材料，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波澜：“晚星，别发呆，继续背口语。陈顾问，体检地址和注意事项发我一份，财力证明需要哪些文件？我现在联系林叔叔的秘书。”
他比陈薇还冷静，还周到，仿佛这不是送她离开，只是个需要攻克的项目。
陈薇眼底闪过丝赞赏，立刻开始说考试技巧：“听力注意转折词，教授语气变了就是重点；阅读先看题再定位；口语记住万能理由，写作模板我发您邮箱，背熟开头结尾……”
可林晚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盯着陈薇涂着精致唇釉的嘴，那些话像一群嗡嗡叫的蜜蜂，绕着她飞，却钻不进脑子里。心里乱糟糟的，像塞了团被雨打湿的羊毛 —— 委屈、不舍、愤怒、茫然，缠在一起，理不清。
所谓远方，抵不过转身时你在身边的温度。
唯一清晰的念头是：她不想走。她不想跟王鸿飞分开。
去美国见哥哥？这个理由突然变得好远。哥哥的脸在记忆里都模糊了，可王鸿飞就在身边 —— 他身上的温度，说话时温和的语调，刚才帮她翻口语材料的小动作，这些才是真的。
为什么非要现在去？以后放假去不行吗？哥哥不能回来吗？无数个叛逆的问号冒出来，可她问不出口 —— 她知道自己任性，知道这样 “不懂事”，可她控制不住。
目光落在王鸿飞专注记录的侧脸上，他听得那么认真，还顺手在她的材料空白处，用工整的字迹备注了 “听力重点：but\/however”。他总是这样，默默把一切都帮她打理好。
一股冲动突然攥住了她 —— 她不要听什么考试技巧！不要想什么面签！
她 “唰” 地站起来，打断了陈薇的话。
陈薇和王鸿飞都愣住了，齐刷刷看向她。
“陈顾问，” 林晚星的声音有点飘，却带着股不管不顾的任性，“这些技巧你发我邮箱就行，我现在看不进去。” 她转头看向王鸿飞，眼睛亮得不正常，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鸿飞哥，我们别弄这个了，陪我去逛街吧？”
王鸿飞皱起眉，语气带着点无奈：“晚星，别闹，时间很紧，你明天就要考试了。”
“就一会儿！” 林晚星抓住他的胳膊，手指攥得很紧，语气里藏着哀求，却故意说得轻快，像在提议一场冒险，“我想买新衣服 —— 带去美国的衣服。还有……” 她顿了顿，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给你也买一套！买套好西装！你不是要面试了吗？得穿得精神点！”
她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好 —— 只要他们一起买了衣服，只要她送了他礼物，好像就能用根无形的线把他们拴在一起，就能挡住那太平洋的距离。
孩子才信新衣能拴住人，成年人都懂，分离早写在时间里。
她依然是个天真的孩子，幻想用一件新衣、一份礼物，就能编织出牵住彼此的线，对抗注定的分离。
“再给你买条领带！我爸说过，面试穿西装，领带很重要！” 她赶紧补充，想让这个要求听起来更像 “学生对老师的关心”，而不是她舍不得分开的借口。
王鸿飞看着她眼里的光 —— 那是强撑出来的亮，底下藏着的依赖和不舍，他看得清清楚楚。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疼得他差点喘不过气。
他怎么会不懂？她只是想多跟他待一会儿，想抓住最后一点温暖。
他本该拒绝，该板起脸让她回去背口语。可看着她的眼睛，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最后只化作一声轻得像叹息的气音，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好。就一会儿。”
他连这种徒劳的、孩子气的挽留，都舍不得拒绝。
陈薇在旁边看着，脸上的笑还挂着，眼神里却多了丝了然，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无奈。她抬腕看了下表：“林小姐，逛街可以，但最多一小时。一小时后必须回来模考，这是底线，不能再让了。”
话音刚落，陈薇的手机就震动起来。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对两人说了句 “抱歉”，走到窗边接起电话。
“喂，Eason 先生…… 嗯，都在，流程很顺利…… 您说什么？” 她的声音下意识压低，眉头微蹙，听了几秒后，语气突然变得更公事公办，“…… 好的，我明白了，立刻安排。”
挂了电话，陈薇走回来，脸上的笑淡了些，眼神里多了层冷意，看向林晚星时，那股不容置疑的劲儿更足了：
“林小姐，逛街得延后了。Eason 先生那边要求您尽快提交个人陈述初稿 —— 用于奖学金申请和跟导师沟通，他要您今天晚饭前必须发给他。”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王鸿飞，把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意有所指：
“而且 Eason 先生特别强调，这份陈述必须您独立完成，要真实反映您的学术兴趣和规划，学校要凭这个评估您的适配度。”
“独立” 两个字，是成人世界最残忍的推远。
“独立完成” 四个字，像一块冰，“啪” 地砸在林晚星心上。她刚热起来的那点期待，瞬间凉透了，手里攥着的口语材料 “哗啦” 一声滑到地上。
王鸿飞刚要起身的动作，也僵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