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
巨型安哥拉兔重整旗鼓，像个毛茸茸炮弹再次冲向半空中的污染物时，黑沉沉的沙尘中出现了谢允的呼唤声。
“你的精神海封印解除了？！”
别过头， 谢安看到用手肘横在脸前挡着风，艰难前来援助的谢允。
他没有回话，视线越过谢允浑黑一片的身后。
“她呢？”
“嗯？”谢允后知后觉跟着回头：“哎？！刚刚不还在那呢么？不会被风吹跑了吧？！”
刚向后退了一步，天降巨型安哥拉兔，实心的大号兔子擦过谢允的后脑勺重重砸在他的脚边，又凿下个不规则形状的深坑。
“唧......”
坑里的兔子像是丢了魂，张着嘴咬着满嘴的莹白色光箭，跟嚼兔粮似的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
感知着精神体的状态，谢安绷紧身体，不安地仰头望着只余下一圈淡淡轮廓的“太阳”。
a级哨兵的能力在此刻显得格外弱小，和庞大的污染物相比，减缓时间的能力不占优势，战斗场地也对他不利。
还在衡量用手头利益说服秋念葵时，挂在半空中的污染物有了新动作。
弹珠大小的光点如同萤火虫般，主动聚拢在它的身侧。
光明褪去的天空被黑暗侵占，充当“太阳”一职的污染物嚣张地占据着天空主人本来的位置。
现在它“睁开眼”，开始模仿天狗食月后的空洞玉盘。
闪烁不定的莹白色光球晃动着，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如同黑夜帷幕中真正的星子降临。
唯美的一幕却让谢安头皮发麻。
“躲开！却找掩蔽！”他一把扯住想要准备硬扛的谢允，扭头就朝秋念葵躲藏的地方冲：“它要开始放大招了！不要硬扛！去找人！”
男人语气难得急促。
“真的砸到人，可是会死的！”
他们只是出任务，不是来送死的。
金钱和生命处在天平两端，谢安毫不犹豫地选择抛去期待已久的巨额任务奖金，想在茫茫一片黑暗中搜寻人类幼崽的踪迹。
十秒——
谢安气喘吁吁地翻过每一块翻倒的铁皮护栏。
没有人。
二十五秒——
树后面。
没有人。
四十秒——
就近的门全是锁着的。
没有人。
......
黑暗被一团团光撕裂开硕大的伤口，谢安不觉得希望将临，只觉得大难临头。
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
到处都没有。
“人去哪里了？”谢安胸膛剧烈起伏，秋冬黑色丝袜材质的打底衫，在忽明忽暗的光晕下时不时显出肉色：“得找到她。”
“谢安，你疯了吧！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命都要不保了，还要去找那个小鬼！”
谢允一把脱下自己的防护服外套扔给他，仰头看了眼漫天已经酝酿出雏形的白色光箭，烦躁地搓了一把头套上的软毛。
“我比你抗揍。你去那边先躲着，我找后面！”
说完，转身的瞬间就被谢允钳住肩膀，强行按在原地不得动弹。
“来不及了。”
他听到谢安低声说着什么，紧接着，眼前乍现一片白光。
骤然变黑，又突然进去高曝光度的世界，人类的眼睛再度失去作用。
哨兵都知道这样一个事实——
徒然闯入污染区，赤手空拳对抗污染物，巨大的等级差。
三者任意满足其中一条就足以致命。
更何况眼下他们debuff叠满，毫无胜算。
谢安徒劳闭上眼，平静地接受即将到来的命运。
只可惜，这次又连累了无辜的人。
——
“砰！”
“砰砰砰！”
接连不断的巨响已经影响到了听觉，谢安两人开始听到脑子里嗡嗡响的耳鸣声。
又等了三秒，比疼痛感先来的是回归正常的视力。
谢安睁开眼适应两秒后，被刺眼的白光激起一阵生理泪水。
模糊的视线中，他好像在身前白光盈满的空地上，看到一道几乎要堙灭在光中的身影。
“谢允！要撑不住了！赶紧啊——”
这声音！
谢安睁大了眼，戴着兔子头套的脑袋直勾勾望着人影方向的行为，有些不符合人设的呆。
理智回笼，谢安瞥见冲向两人的光污染被一道看不见的半圆形防护罩挡住了。
支撑防护罩的纤细身影像是湍流中硬挺着的石头，以一己之力将冲刷过来的力量强行分割成两半，活生生从污染物手中给他们两人抢夺出两分活下去的机会。
“谢允！！！”
见人还没有反应，秋念葵喊人喊得破了音。
“马上——马上马上！”
太不可思议了。
被这道声音镇住的谢允，召唤精神体的手都在发抖。
那头，猜到秋念葵想法的谢安，再次放出身体黑了大半的巨型安哥拉兔。
污染正在侵蚀这只被摔打数次的精神体，活力四射的巨型安哥拉兔如行将朽木的老者，半瞌着眼无声地匍匐在遍地残枝上。
手小心翼翼放在它染黑的毛发上，谢安的声音轻的几乎要消散。
“再来一次吧。最后一次。”
大兔子艰难地昂着头蹭了下谢安，闭上眼，声音似有若无地“唧唧”两声。
铺天盖地袭向三人的光箭拉出长长的白色尾巴，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几倍不止。
靠精神力支撑防护屏障的秋念葵压力骤减，她终于可以借此喘息。
另一边。
压抑许久的精神海解封，谢允意念稍动。
被风刮得树木残枝和铁皮护栏碎片胡乱地混作一团，凌乱不堪的场地上微光一闪，秋念葵身旁又多了只巨型安哥拉兔。
本就不大的安全区陡然间多了只庞然大物，让原本拥挤的场地更是埋在一片毛茸茸海里。
注意力被另一只安哥拉兔分散，秋念葵的注意力从漫天散射的光箭转向身后的两只巨型兔子。
谢允的精神体看着比谢安的要小一点，同样的白毛，同样的蓝眼睛。
唯一的区别是谢允精神体的脸上有硕大的黑眼圈。而谢安精神体表的黑色，是污染的具象化。
动物对于危险与死亡的感知总是比人类敏感得多。
似乎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命运，白色的安哥拉兔不再“唧唧”地小声叫唤，
它缩着身子，安静地蜷缩在地上，沉默地等待着脖子上即将落下的无形斩刀。
而呆在另一边的黑眼圈兔子，以同样的姿势窝在地上，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它的同伴，冷漠得不带任何重逢的喜悦与激动。
只有猎杀者对敌的冷漠。
这是哨兵群体间默认的共识。
一旦精神体变异，与其看着战友或敌人转变为更具威胁力的污染物，不如早日将畸变的萌芽掐死在胎中。
昔日同伴变为敌人的前一刻，也将由战友亲手结束其作为“人”的最后一刻。
“手刃战友”会在这一瞬，由字面意义上的背叛扭转为每晚的梦回与遗憾。
......
秋念葵突然有点不习惯安静下来的谢允。
男人像是名懵懂无知的幼童，似乎在努力接受“生离死别”这个永恒课题，胆怯颤抖的视线一错不错地放在秋念葵背上，不敢移动半分。
他动动鼻子，似乎又嗅到早餐烧麦的味道。
受到剧烈冲击的灰尘飞满天，一半蒙在无精打采的白色兔子身上，一半蒙在谢允的兔子头套上。
一人一兔雪白的毛变得灰扑扑，老旧得如同被抛弃的玩偶。
当他抬起头，落在谢安精神体上的视线是未曾想象的沉默与平静。
谢允开口，平稳的嗓音却暗藏滔天的怒火与不甘。
“吞下它！”
一声令下，还没和同伴打招呼的兔子瞬间直起身，不符合萌系身材比的四条大长腿下弯，躬身，然后猛然起跳，转头就朝天上的黑色巨型眼珠突袭。
黑眼圈兔嘴巴不停：“唧唧唧唧？！”
就你小子欺负我兄弟？！
本来准备突围逃跑，而不是正面硬刚的秋念葵：！！！
“回来啊——”
“你吞错了啊——”
她是想跑，不是想莽啊！
把她刚刚生离死别的凄惨氛围还给她啊——
......
开弓没有回头箭，跑到一半的兔子刹不住车。
黑眼圈兔子形如闪电跃至半空，借着叉臂弯曲的挖掘机斗再次起跳，小炮弹似的直奔半空中触手可及的球形污染物。
随后三瓣嘴一张，没有唇舌，没有牙齿，它黑黢黢的嘴巴下是秋念葵曾落下的那个洞穴。
那里，直通兔子的胃袋。
“咔咔。”
贴上污染物的瞬间，事实并未如谢允所想那么顺利。
巨大的安哥拉兔像是咬到了一团实质的空气墙，坚硬程度堪比普通人类徒手捏铁皮核桃。
兔子挂在半空，蹬着腿焦躁得悬在半空挣扎起来。
从气势汹汹到垂死挣扎，黑眼圈安哥拉兔还未帅过三秒，当场就给秋念葵来了个暴击。
“打不过就别送人头啊！”秋念葵气急，破口大骂的模样，和上学时期打王者o耀开麦喷人时的样子重合：“配合！配合点！能不能别打单独斗，葫芦娃救爷爷！”
就像许多小说剧情里常写的那样，英雄踩着七彩祥云来救美，王子用真爱之吻唤醒公主，勇者打败恶龙救回公主——
秋念葵左手掐谢安胳膊，右手掐谢安兔子。
支撑防护屏障的精神力被强行分出一部分，以无人可挡的锐利之势强行闯进了谢安的精神海。
已进入深秋即将枯败的精神海，首次迎来暴雨般的天降甘霖。
”咕噜。“
被一股铺天盖地的精神力包裹，谢安身处其中几乎要溺死在鲜活的空气中。
他边感受到精神海被快速修复的酥麻传遍全身，边被动承载着接受精神疏导时引起的灵魂震颤。
“慢，慢点。”
谢安大口喘息，几乎要站不住身体。勉强靠在精神体的背上，才不至于腿软瘫倒在地。
“能不能动。”
秋念葵听着男人急促的喘息声，第一个反应不是“喘这么涩气，真骚”，而是“这样下去不会呼吸碱中毒吧？”
无法在左右脑互搏时进行思考的谢安，回应秋念葵的只有一声重过一声的呼吸。
来不及思考，秋念葵在自己身上擦了两下手后，顺着男人的兔子头套与脖子间的缝隙就伸了进去。
和想象中不同，头套里没有她想象中的闷湿，似乎是加装了什么特殊的过滤工艺，掌心的体感温度与湿度与外面相差无几。
摸黑找到谢安张开的嘴，秋念葵一把捂了上去。
“用鼻子呼吸！”
被外力强行堵住嘴的谢安无力地想要别过头躲开，却被秋念葵强行扭转下巴，手指用力将他的唇合得严严实实。
被精神力冲击得头脑发懵的男人，无措地承受着来自秋念葵给予的一切。
他讨好地舔了舔控制自己的手指，妄图以这样的方式求得自由，却没想到被秋念葵以一种极其嫌弃的力道，将他蹭上去的口水抹回了自己脸上。
“口水传播细菌的，别乱舔。”
都什么时候了，就知道撒娇。
即便是半吊子出身的秋念葵也知道，经历精神疏导的哨兵都会在短时间内对向导产生依赖，占有，试图追随等一系列突发情绪。
如果是平时，她或许还会因为同事情勉强客套一下。
但现在这种生死关头，谁还管你发不发情。
先活下去再说吧。
被拒绝的谢安也并不在意，他借着秋念葵的手踉跄直起身，声音哑然道：“我该说初次见面吗？”
“别废话，赶紧的。”
秋念葵将搭在自己肩上的白色短款防护服扔给他：“自己都没把握活下去，还佯装什么英雄。谢允还在等着呢，早解决完早出去。”
被说教一通的谢安乖顺地站在原地，确认秋念葵没有其他要交代的事情后，他将衣服重新穿好，再次召出巨型安哥拉兔精神体。
“那么，我们待会见。”
“向导小姐。”
语毕，重振旗鼓的精神体兔子，活力四射地朝秋念葵的方向飞快动了动尾巴，后脚借着交错复杂的建筑残体跃身跳起，再次加入战场。
“唧唧——”
你爹来啦——
瞬息万变的莹白色光箭再次受阻，散发着淡淡光晕的黑色球体以极慢的速度扭转身体，还未完成位置移动，就被一道不可见的精神力牵制住动作。
它向下“看”去。
这道纤细的人类两脚兽好像在哪见过。
敏锐的精神丝精确地捕捉到污染物的波动，秋念葵随手挽起已经长到肩膀以下的头发，舒展着自己原本的身体朝天空眯眼一笑。
“老朋友了。”
“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