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本以为能和白塔抗衡的哨塔是一个神秘的,井然有序的,全员反派的黑暗组织。
结果是一个遍地打工人,不仅没有社保,还24小时全年无休的苦命人聚集地。
“咦?谢安,你今天结单这么早?”
早上八点,电子厂夜班人员开始倒班,秋念葵坐在谢安的电瓶车上,顺利等到了下夜班的谢允。
昨天疯疯癫癫的兔子头套男人,现在穿着件统一的灰色短袖衬衣,领口和后背印着大大的厂名logo。
瞬间从疯批人设,转变成了刚进厂的天真新牛马。
你看,就算是精力饱满的疯批病娇上一晚夜班,下班之后也变得不成人样。
秋念葵不忍直视地别过头。
“嗯……接了个任务。”
谢安看了眼别过头就开始叹气的秋念葵,莫名又回忆起昨天这个人起义般,站在电瓶车座子上的那番“打工人论”。
她一定也会说谢允命苦。
看了眼熬了通宵,明显还有点发呆的谢允,谢安没有说明,而是朝不明所以的男人扬扬下巴,将前车兜里的电瓶车头盔扔给他。
“上车,去任务大厅。”
破破烂烂的二手电瓶车上,挤挤攘攘地坐着三个人。
被迫夹在中间的秋念葵,卑微地躲在厂服里。
无他,电瓶车超载要罚20块。
……
三人到任务大厅时,已经人满为患。
像极了政务大楼大厅的装修,让秋念葵一度幻视自己回到了办公积金提取时的场景。
接连九个服务窗口都排满了长长的队伍,广播中也不断提示当前任务接取进度缓慢,建议号码牌150往后的下午再来。
秋念葵瞄了眼谢允手里200+的号码,忍不住问:“之前提示音不是说任务可以在你们个人后台接取吗?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要花钱。”谢安理的语气冷漠,却让她听出了穷得叮当响的背景音。
“通讯端后台每个月要缴费才能用远程,198一个月。换成八块钱一顿的早餐,我和谢允能吃12天。”
哨塔是不是有个别名叫“黑”塔?
秋念葵抬头,一望无际的队伍简直比她遥不可及的退休金还要远。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躲在两人后边吃烧卖的谢允终于开机,吃饱后的男人又充满了力量,穿着来不及换下的厂服就开始想坏点子。
“我们可以截道。”谢允“嘿嘿”两声:“谢安,你就是太循规蹈矩才赚不到钱。要我说,还是黑吃黑来钱快。”
谢安:“对。成则谢总,败则谢某。”
谢允:“……”
对对对。
你说的都对。
意见被驳回,还被阴阳怪气一顿的谢允不服气地转着头顶的袋鼠黄头盔,发出“哼哼唧唧”的怪声。
沉默的兔子人偶瞥了眼作怪的谢允,转而又动作未停地“看”向秋念葵。
他略微侧过头,手指有意无意摸着颈侧的黄色冲锋衣领,或者说借着这个动作掩饰,指腹精准地碰上那里看不见的精神力项圈。
谢安在无声询问秋念葵的意见。
“我有个问题。”秋念葵接收到信号,举手提问:“这个黑吃黑,它在这里违法吗?”
“只要人不死就行。”
谢允抢在谢安前面,迅速回话。
显然,他期待这一天已久。
秋念葵:“那要么——试试?”
......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秋念葵发誓,活了二十几年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刺激过。
果然,赚钱的法子都写在了民法典里,好用的法子都在违法边缘疯狂试探。
“咱们就在这里蹲点,能行吗?”
谢允竖起手指抵在兔子头前面,发出声小小的气音,示意她安静。
虽然刚下夜班就被谢安拉着做这种黑吃黑的事,但多年来的默契和信任让他无条件认同谢安所有决定。
即便他现在看起来,像是那个什么被狐狸精迷惑了的粥王还是什么商量王。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乐子看就行。
收起不知道飘到哪的小心思,谢允的视线被不远处一行熟悉的身影吸走。
是那个接了s级向导任务的女人。
此刻。
人员繁杂的十字路口,红灯暗下,绿灯亮起。
混迹在人群中的谢安放下头盔上的防护面罩,像万千外卖小哥那样,垂着兔子头套朝女人对面的位置开去。
在谢安和女人身形交错的瞬间,秋念葵忽然感觉周围的一切变得慢了起来,像是电影中常用到的慢镜头特写。
意识是清醒的,但无法控制身体。
她目光缓慢地落在一道速度明显不同的白色闪电身上。
不,不对。
那不是闪电。
是一只白色的巨型安哥拉兔。
它动作迅捷地从地面一跃而起,迅速靠近女人时,身形陡然变大,然后张大嘴猛地将人吞了进去。
慢镜头下,啮齿类动物吞食人类的画面格外猎奇。
秋念葵看到安哥拉兔张嘴时露出的粉红色舌头,和雪白尖锐的门牙,以及黑不见底,不知通向哪里的黑色喉咙——
画面到此为止。
巨型安哥拉兔吞下女人的瞬间就从原地消失,慢镜头似的时间再次恢复正常。
“走!”
时间流速恢复正常的瞬间,谢允当即拎起秋念葵,将她夹在腋下,三两下消失在人群中。
绿灯倒计时即将结束,拥走的人群中无人发现那个消失的女人。
和三个穿着工作服的两大一小。
——
“聊聊吧,大家都是同事,没必要这么做。”
女人头上罩着黄色的外卖服,手被一件灰色的厂服拧成麻绳,牢牢捆在电瓶车踏板前的车把手上。
装修了一半的烂尾楼里,站在女人左右的两个兔子头男人,像极了傻白甜电视剧中专职绑架的劫匪。
“当然要聊。”谢允不知道从哪摸了把美工刀,装模作样地把刀刃在兔子头套前面比划了两下。
“听说,你也对那位传说中的s级向导感兴趣?”
“哈。”一声短促的闷笑从女人头上罩着的衣服下传出来:“那可是顶级向导。没有哨兵能拒绝得了吧?”
“谁不想从污染里活下来。”
两人的对话逐渐跑偏,由绑匪和人质开始变成讨论人生命运的哲学课题。
好在谢安眼里只有自由和钱,根本不考虑诗和远方。
“任务给我。”
“凭什么?想要任务自己去大厅接啊,这个任务时间又没截止,干嘛抢我的——”
显然,对于谢安两人的操作她并不理解。
但是秋念葵知道。
这俩人没那么多时间耗在排队上,一个想早点把她送走好去送外卖,一个则是究极乐子人,看完戏晚上还要去打螺丝。
“没时间。”谢安冷漠打断女人的话,朝秋念葵的方向转头望过去,意义明确地点点自己的脖子。
在模仿复制方面,哨塔做得非常完善。
其中包括且不限于——
在装修烂尾楼边缘,招一个月薪三千两班倒的保安。
虽然他们进来时,保安没有阻拦。
但没人保证如果发生爆破、倒塌、凿洞等影响保安绩效的情况,他还会坐在保安亭里无动于衷。
毕竟是黑吃黑,要赶在己方占优势的前提下,彻底将目标据为己有。
秋念葵了然点头,千丝万缕的精神力化作织网将蒙住视线的女人团团包裹。
然后收紧。
就像打捞的渔网般,将精神力慢慢收紧,然后控制在她精神海的大小范围。
“你们别太欺人——等等?你们做了什么?!”
女人话头一转,语气中的愤怒化作慌乱,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人恐惧至极的事物,剧烈的挣扎动作猛地顿住。
“为什么?为什么我召不出精神体?!你们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连精神海都联系不上!”
低头看着仿佛天塌了般的女人,谢安竟然萌生了一种兔死狐悲的念头。
今天的她,像是昨天的他。
“锁住了。”秋念葵睁开眼,又确认了一遍“精神力封印”的牢固程度,顺便将她任务芯片的位置报给两人:“任务芯片是不是装在一个小盒子里?”
“在她右边上衣口袋。”
听到秋念葵的报点,谢允第一个出手,乐颠颠地拉开女人口袋的拉链,将得手的小盒子打开确认芯片无误后朝谢安扬扬手。
“到手。”
见目的达到,谢安拿回了罩在女人头顶的黄色外卖服。
“你们——”
世界回归明亮的瞬间,女人迫不及待地扬起头朝声音来源望过去。
刚张口就将差点破口而出的脏话咽了回去。
“打劫就算了!怎么还带这个孩子!”
“有你们这样当大人的吗!”
面对女人反客为主的质问,谢安扶着头套的手一顿,又转头望向女人。
红白涂鸦的头套上,秋念葵竟然看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兔子头仿佛真的活了过来。
它在反问。
在反问女人:你以为这个主意是谁鼓动的?
是他这个外卖快要超时的外卖员吗?
还是这个刚下了夜班,黑眼圈比眼睛大的打螺丝工?
为什么不猜是这个看着人畜无害,实则把人当狗拴的人类幼崽?
谢安不语,只是手捏着看不见的狗项圈满肚子脏话。
感受到一股浓郁的怨念,秋念葵不自然地咳了两声。
“那个——”
看到女人的脸刚开口,她就愣住了。
为什么何织云会在这?
刚到新公司的时候,何织云给秋念葵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不是指外貌或者着装打扮的第一感官,而是举止言语间带着的那股充沛的自信和力量感。
不是常年浸淫在健身房里养出来的那种自信,而是真正的生于荒野,逐鹿草原的那种明亮。
看到何织云就像是去到了从未见过的草原。
“等等,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何织云的理智回笼,目光停留在秋念葵身上片刻,眼神从陌生到疑惑。
“小朋友。”
秋念葵听到何织云捏着嗓子的语调,下意识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那种身陷八卦旋涡的即视感又出现了。
“你妈妈——是不是叫秋念葵啊?”
果然。
何织云认出了她,更确切地说是认出了“秋念葵”。
见秋念葵在原地发呆没回应,何织云恶狠狠地踹了一脚沉浸式看戏的乐子人谢允。
“你们带坏的幼崽竟然还是拐来的?!畜生!简直畜生——”
虽然不清楚以秋念葵的年纪,能不能生得出这般大的女儿,但是看这张脸也知道绝对和她脱不了关系。
莫名其妙挨了一脚的谢允满头雾水,刚想回怼又发现何织云说得确实没问题。
这个人类幼崽确实是他拐回来的。
谢允的沉默让何织云放飞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她不再纠结自己出不来的精神体,对着谢允两人破口大骂。
谢安实在看不下去,横插一脚打断了何织云的神通。
“冷静点。如果她真的是我们拐来的,不可能这么安静。”
如果没有昨晚那一遭,谢安或许还会接受何织云的说法。
但现在狗链在身,谁敢说是他拐了秋念葵,而不是秋念葵单打他一个人,顺便半卖半送赔了个谢允?
“所以——”
何织云气喘吁吁地靠在电瓶车边,慢慢缓着骂到缺氧,眼前发黑的大脑。
声音因为一个更不好的猜测而发颤发抖。
好消息:不是诱拐儿童。
坏消息:可能更坏。
“这孩子——难道是你们的私生子?!”
新的出现了。
但是经过贺江亭那一遭,秋念葵已经属于是熟练工范围了。
同事凑在一起造谣八卦简直太正常不过,曾经就因为请假三天去参加朋友婚礼,回到公司的秋念葵就已经成了俩孩子的妈。
在同事嘴里体验无痛倍速人生,人之常情。
秋念葵拽拽手里精神力凝成的锁链,引来了谢安注意。
“做什么。”
“做掉她。”
秋念葵36.7度的嘴里,说出了零下二十度的话。
当然,这个做掉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动词。
毕竟目前还是同事。
何织云被注射强力麻醉剂后,很快陷入昏迷。
计划中的变数已经去除,秋念葵环胸站在倒地不起的何织云身前陷入沉思。
争执声消失,宽敞的半开放大厅格外安静。
太阳推移,指针走得飞快。
由外射入毛坯场地内的阳光,将她两侧的男人身影拉得修长。
谢安两人头顶竖起的兔耳朵,如同钻地而出的魔爪,借着飞逝的时间当掩护,悄无声息地靠向秋念葵。
“咔嚓。”
忽的。
细不可闻的锁扣声在身后响起。
分神思索的人类幼崽扭过头,婴儿肥的脸上无喜无怒。
黑白分明的眼睛转向因为时间陡然停停滞,动作僵在原地的谢允。
“你猜为什么谢安不朝我动手?是他不想吗?”
那头站在原地没有点头,却也没有阻拦的谢安在心底默默补充。
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