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醉金迷的宴会厅养不出任劳任怨的牛马人，被pUA习惯的打工人刚踏入上流社会的一角，就已经被高高在上的水晶灯迷了眼。
【有钱人真该死啊，真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不想上班，但是不上班又没钱，但是又不想上班，不上班没钱......】
【房贷车贷传宗接代，我哪个都不想代。】
【当有钱人这么爽，早知道等我小了也当有钱人了。】
......
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的墙壁响起来的。闪着微珠光的高档漆面做了高价值的手工纹理，高调地展示着普通人穷极一生都难以达到的地位和阶级。
顶着一块天坑的黑色不明球体不像秋念葵见过的污染物或者污染源。它除了夸张的外观和隐隐散发着充当氛围背景的黑色气体，没有损坏周围的建筑物，更别说什么“活吞人类”这种为非作歹的反派行为。
对比大多数经历过的“污染”，它太乖巧，太安静，以至于给秋念葵一种熟悉的——窝囊感？
就像在老板背后重拳出击，老板面前“行行行，好好好”的卑微社畜一样。
半空中蛄蛹蠕动的黑色大球，精准地定位到地面上昏死过去的啤酒肚男人。
随时观察意识体动向的秋念葵，敏锐地发现有条看不见的黑线竟然偷偷摸进白色的安全区屏障，悄悄伸进来躺在地上的人群身体。
“可能是还没有演化成污染物的缘故，所以才能无视精神力的攻击束缚，躲过刻意设立的安全区屏障？”秋念葵喃喃，顺手收回漂浮在空中准备应敌的精神丝，转头问沉玉：“你这个言灵，是要下定义的吗？”
“定，定义？”
悬在头顶的命运斩刀没有落下，比它先来的是秋念葵语气寻常的问话和平稳沉静的目光。
狼狈趴在地上，蜷着尾巴的沉玉愣怔抬头，尖瘦的的下巴破开垂在面前的发丝，露出一块小小的头发缝隙。
“举个例子。这个防护屏障，你主要是防什么的？”
“防，防止，你，你受伤。”
秋念葵了然点头：“那就是‘阻断一切危险来源’。这么说来，这团大家伙应该是没有恶意。至少对我没有恶意？”
秋念葵身为安全区屏障的目标对象，只要这团还未完全完全转化为污染物，且没有对她萌生恶意就不会被识别为需要清抵御的对象。
“可，可能，你被它们，识别，识别成同类了。”意识到秋念葵对自己畸形的身体没有半点介意，沉玉鼓起勇气抬头望着她，结结巴巴地小声猜测：“所以，所以才不会，不会攻击你。”
“原来如此。”秋念葵了然：“还真是天下牛马一家亲。”
似乎是在赞同秋念葵的话，巨大的黑色球体上下晃了晃，认可地转了个圈洒出更多黑色的雾气，男男女女的声音让秋念葵听得更加真切。
【同为牛马何太急，朋友，你不会要杀了我吧？】
【姐妹，你不是说要一起干翻邪恶的资本家吗？】
【朋友，咱们可不带画饼的，说干就干啊！】
......
就像平时只一起吃瓜的朋友那样，逸散在周围的雾气被无形的手捏成了类人的形状，簇拥着庞大的黑色球体，没有五官的“脸”齐刷刷看向秋念葵——
【你是咱工人阶层出来的向导，肯定不会和白塔一起同流合污！】
【崛起！崛起！崛起！】
【推翻！推翻！推翻！】
......
黑色的人影齐刷刷地高举拳头，齐刷刷地有力挥舞着，士气高涨得跟起义军出征前期似的，他们每个“人”的脸都面向秋念葵，不论她站在什么位置，总能看到那群环绕着黑色球体人影的“正脸”。
“推翻没问题，起义也没问题。”秋念葵面不改色地张口就来：“但是你们没想到过一个问题吗？如果我带着你们一起推翻现在的白塔，那我算什么人？”
【恩，恩人？】
“错。”秋念葵斩钉截铁反驳：“大错特错！”
或许是她说得太过理直气壮，原本热情高涨，下一秒就要揭竿起义的黑色人影纷纷停下挥拳的动作，迟疑地垂首看向地面普通到扔进人群里都可能找不出的女人。
她个子是平均身高。
面貌不出众。
性格不温柔也不伶俐，是现实社会中心中想法无数，表面仍然温吞的最普通的一类人。
甚至连身材都没有网络上那些主播凹凸有致。
为什么这样一个普通人都可以跨越阶级，成为人人仰望的向导，而他们就不能呢？
第一个产生了这样想法的黑色人影忽然垂下手臂，不再加入势必起义的“人群”。
事实就是这样，当凝聚力高的团队突然出现第一个说要放弃的人时，那他的背后必然有无数心思动摇想要脱离的其他人。
【那是什么人？】
眼尖的秋念葵察觉到那个垂下手臂，安静听着的“人影”，眨了眨眼遮住一闪而过的不明情绪，随即振臂高呼——
“是你们新上任的领导！是牛群马群亲自推选出来的鞭策者！是将马鞍嘴笼重新套在你们身上的恶棍！是驱使你们做自己讨厌事情的恶毒后妈！”秋念葵用最激烈的语气，尽最大权力贬低未来可能会被推举而上的自己，竭尽全力地描写着“众人”惨淡的未来。
【不，不要。我不要变回牛马啊——】
第一个垂下手臂的“人影”崩溃地抱头蹲在半空，用尖锐的声音驱赶着秋念葵一字一字描绘出的未来，大力反抗着被其他人带来的“命运”。
【牛马？我们不是要起义吗？推翻资本家！推翻白塔啊！】
【什么起义！没听见这人说呢，说到时候咱刚推翻的领导就又起来了！倒了一个资本家，还有千千万万个资本家站起来！】
【不是吧？那这活儿干得还有啥意义？我还等着当开元国勋呢。】
......
团队里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团队里可能会有善战的狼，远见的鹰，忠诚的狗——
但不能有搅屎的棍。
收在秋念葵袖口充当手环的淡蓝色精神丝闪了闪，像是嗅到什么气息似的，试探性地从袖子口朝黑色大球的方向探出个头。
柔软的尖端左右弯弯，跟好奇心过盛的幼崽一样。
秋念葵安抚地捏了捏探出头的精神丝，头也不回地跟沉玉说着：“小沉，教你一招怎么对付这种两头为难的事情。”
哨塔大管理者·百岁老人·沉玉：......
这就开始叫“小沉”了吗。
面对叽里呱啦吵成一团的意识体，秋念葵仅仅是站在原地摆出了个说话的姿势，单手握拳在挡在嘴前面轻声咳了咳。
“那个，我简单说两句啊——”
仅凭一句话，那头吵成一锅黑米粥的人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随后齐刷刷地转头看向秋念葵。
【资本家？】
【资本家。】
【资本家。】
【资本家。】
......
领导层的经典发言在牛马群体中一石激起千层浪，尚且存留理智的意识凝聚体，纷纷回忆起此生不愿再经历第二次的会议。
有的是销售会议上，公司boss还没说话，就被其他人抢先装了一波对公司的销冠指指点点，从行政管理的点出发，高谈阔论指导销冠该如何卖出更多公司产品。
也有的事生产会议上，车间流水线主管倒反天罡指挥起了生产计划部，将生产环节压力强行加给了插不上手的计划专员，谄媚地讨好着公司销售。
也有人事行政会议上，老板施压降本到行政部，从食堂餐补到公司福利一而再三地克扣，最终还要在某些关系户管理手里再剥削一波，少得可怜的东西发到员工手上还要背着“吃回扣”的锅。
......
噩梦。
简直是噩梦。
“腾——”
其中一个黑色的人影身上陡然烧起一阵赤红的火，它从人影胸腔的位置燃起，撕破漆黑的人型外壳，将这团混沌不明的意识凝聚体彻底点燃，迸射着滚烫的火星，发出油脂燃烧时的噼啪声。
“腾——”
“腾——”
“腾——”
一朵，两朵，三朵。
不断有更多的火焰破壳而出，它们并不是同样的赤红色，有绿色有橘色也有黄色，颜色各异的火焰或声势浩大，或安静沉默。
但都不约而同地发出灼人的温度，席卷起一阵高过一阵的热浪，扭曲了秋念葵身边的空间。
【如果我退休了，我想去内蒙。我也想变成人试试骑马是什么感觉。】
【那我要去云南大理，租一个民宿睡他个三天三夜！】
【我不想出门，我就想躲在房间里关掉手机，安安静静打一整天游戏。】
【那我想跟我的狗出门露营，它跟了我两年了，都还没走出过这个城市。】
......
燃烧着的不是意识体多余的情感。
是她们藏在意识最深处的“理想”。
“理想”有大有小，大到想要退休旅游，小到想要出门露营。每一个“理想”都承载着现代社会里年轻人最深切，最渴望的期盼。
当一个人的“理想”太过渺小无人注意时，许多人凑在一起的“理想”足以掀翻这个奢靡的宴会厅，烧断华丽的水晶吊灯，熏黑盘旋楼梯的金属扶手。
秋念葵被精神丝和扭动身体靠过来的沉玉挡在身后，热浪扑袭的彩色火焰碰不到她半根头发，张牙舞爪地舔舐着周围的一切奢靡之风，直至它们带着打工人的怨气变成一片焦黑，再无金碧辉煌的过往。
【想要奴役我们的，都不是好人！】
【对！她是奸细！是资本家的眼线！】
【干掉她！】
【干掉她！】
【干掉她！】
......
前一会还和秋念葵处于“友好”阵容的意识凝聚体被激怒，它们重新汇入黑色的球形本体，彻底成为这场闹剧的源头污染物。
或者说，污染源。
“看到了吗。当你无法凭借一个人的力量解决问题的时候，那不如把问题扩大化，大到你的手段足以应付，或者可以借用别人来对付。”面对瞬间胀大一倍不止的球形污染物，秋念葵没有慌乱紧张，还在悠闲地和沉玉讲解人类社会常见的一些“小心机手段”。
“扩，扩大。”
一个人敢说，一个人敢听。
自黑暗时代结束后，还未曾有人喊过沉玉“小沉”这个称呼，他下意识听着秋念葵的话，心底默默重复了一遍秋念葵刚刚的解释。
懂了。
如果想干人，就变大。
抱着肥硕的尾巴尖，沉玉娴静地理了理衣服的下摆，温驯地点头：“知，知道了。”
看到沉玉坚定诚恳的眼神，秋念葵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反手从背了一天的包里掏出一把差不多半人高的战斗弓。
重达三十磅的弓在秋念葵手中如若无物。
她掂了掂弓的重量，思考最近要不要再换一把更重的时候，一团突面而来的赤红色火焰极快地射了过来。
那是一簇很小的火焰，像是被人精心测量过最适合偷袭的大小，抱着必胜的心朝秋念葵弹射而来。
“嗖——”
如子弹般的火焰拖着长长的焰尾，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红光。
“噗。”
就在火焰距离秋念葵面门不足五厘米分位置，忽然悬在空中无法再前进半格。
【为什么。】
飘忽不定的男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忽高忽低地传进秋念葵的耳朵里。
调整好弓弦的强度，她挑挑眉峰，并不在意地撩起眼皮朝前方的黑色球体中某个位置看去，目光精准地定格在黑色球形污染物的右下方。
那里，有一张大饼似的扭曲人脸。
像极了一张被剥下来展开的人类面皮，晒出皱纹后又强行展开拼贴在污染物的表面，充当了它一块不起眼的皮肤。
“你当然打不中我。哦，不对，是我们。”
再抬头，秋念葵自信勾唇。
由蓝色精神力凝聚而成的箭矢搭在弓弦上，尖锐的三角形箭头指向黑色球体的正中心。
那里，正燃着一簇黑色的火焰。
那里，燃烧着人类的嫉妒，愤恨，和怨怼。
精神力凝聚带起的风扬起秋念葵脸侧的头发，一只半透明的手掌轻柔地拨开蹭到她唇角的那缕发丝，轻巧地接过半空中那颗火焰凝成的“子弹”。
然后轻轻一捏。
“咔嚓。”
被不知名男人奉为致命一击的“子弹”，被秋念葵身后的一只手掌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轻松碾碎，彻底化作一阵随风消逝的灰尘融入污染物的身体。
“别聊什么人生追求了。聊点现实的吧。”
“嗖——”
淡蓝色的精神力箭矢射出，如一道击碎黑暗的流光，未等污染物有何行动便瞬间射中了球体内燃烧的黑焰。
“比如，你猜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说反派死于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