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似乎是某片待建区，印着二十四字价值观的绿色铁质围栏将一片环形区域牢牢包裹。
里面挖掘机和压路机工作的声音，混着不断浮起的水泥灰尘，同时袭向秋念葵的耳膜和鼻腔。
“有带手机吗？”
“没有。太贵。”
以前谢安理所当然地以“穷”的名义拒绝过谢允，当然也包括现在脸上写满了“不理解”的秋念葵。
手机除了用来打电话，难道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如果有事要说，跑一下不就到了？
“所以，你们传话要么靠腿，要么靠吼？”
秋念葵绝望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十字路口，试图从路侧的指示牌找到些思路。
996的单休社畜本就没什么外出时间，即便是短距离旅游也全靠导航的秋念葵来说，这难度有点超标了。
就像每个城市都会有的青年路，每个小区楼下都会开的烟酒小超市，还有每个夜晚夜市里都会出现的炸臭豆腐和烤淀粉肠。
在她眼中，这个十字路口和平时上班经过的无数路口没有任何区别。
上班途中，牛马眼里没有风景，都是对满勤奖的渴望和快要迟到打卡的恐惧。
艰难地找了个避开工地的位置，秋念葵手搭在额前，遮着刺眼的白光抬头望向远处的建筑群。
海市的秋天依然维持在三十度往上。
早上九点还处于上班高峰期，太阳的温度拉着温度计的红线朝更高一度攀爬，只吃了半份烧卖和两口豆浆的肚子，有些撑不住地开始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秋念葵眨眨干涩的眼，惊异地发现头顶的太阳竟然也跟着眨起眼。
“见鬼......还不到三十度我就中暑了吗？”
“看见什么了。”
为了以防万一，谢安两人的精神海还被秋念葵的精神力封着。
顺着秋念葵的视线方向望去，除了没有一丝云彩的碧蓝天空，他们没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谢允忍不住开口：“咋了咋了？难不成那个s级向导在天上飞？”
这是在点她呢。
收回视线，心头的怪异感却仍未消散。
被谢允一打岔，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天上飞的到底是s级向导，还是你控制不住想浪的心？”
男人的兔子头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还没发出“皮一下很开心”的嘿嘿声，就被谢安强行按捺住了放飞自我的想法。
“第一，我们没有钱。”
“第二，完成这个任务，你未来一个月都不用上晚班。”
和谢安相处多年，他知道男人不是为了安慰他才开的口。
“真的？做完这个任务咱们能不能出去旅游一下？我想去白塔旅游！听说那里有五险二金！还有单休！”
秋念葵耳边喳喳叫的谢允走了。
谢安的世界迎来了更多的吵闹。
三人朝秋念葵定下的方向，躲在树荫下慢慢走着，直到谢允说得口干舌燥都没有看到那栋大楼的影子。
它仍然矗立在目光所及的不远处，可无论过多少个十字路口，经历多少个红绿灯，他们仍然在这栋楼的不远处，始终无法到达目的地。
“这算循环吗？”
秋念葵热得脸颊通红，手背蹭掉眼睛附近的汗后朝谢安看过去。
大热天，他还穿着哨塔发放的防护服两件套。
半截的黑色半高领紧身打底衫。
堪到腰侧的白色短上衣拉链到顶，严严实实地遮着纤细白净的脖子，和看不见的精神力项圈。
以秋念葵目前的身高，仰起头勉强能从外套和打底衫的缝隙里，看到他略微起伏的胸膛和走路时腹部核心收紧的线条，以及没入工装裤下若隐若现的人鱼线。
还在感慨瘦子就是耐热时，谢安停在她的不远处站定开口。
“精神力探查一下。”
“谁？”秋念葵指指自己：“我吗？”
“不然呢——”谢允热得拉开白色的防护服外套，又开始扯着领子给自己扇风降温：“咱仨现在能使用精神力的就是你了吧？大家都是哨兵，你也别藏着掖着了。”
精神海被封后的一分钟内，谢允假设过无数种可能性，最终被他pass得只剩一条。
他认为，秋念葵一定是白塔派来打探情报的奸细。
狡猾的白塔不知道从哪找了个手法这么厉害的哨兵，不仅凭借外表迷惑了他们，甚至还封了他们的精神海！
听谢允不满的声音就知道，他绝对误会了。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会把她认成一名哨兵而不是向导，但秋念葵也获得了一个新的思路。
就像一开始她猜测的那样，精神力如同向导的左右手，无论是属性还是特性，都是由人潜意识赋予的，又或者说是性格的外在表现。
没有经过科班培训的秋念葵，反而是占据天赋优势的一方。
她的大脑中没有对于使用精神力的条条框框，随心所欲地为精神力添加，减去设定也不掺杂任何负面情绪。
简单来说——
秋念葵想要。
秋念葵得到。
平稳情绪后，秋念葵再睁开眼时，双眸中已经褪去了刚刚的激动与热切，冷静的模样像是在敲击千百次同样位置的空格键一样。
精神力以秋念葵为中心，如烟花般骤然炸开。
透明的丝线状精神触手欢喜雀跃地朝着太阳的方向弹射而去，大多数精神力绕过谢允和谢安，无声地向落下的阴影丛中探查。
只有小部分精神力凭着不知道哪来的天性，化作“小鞭子”不知疲倦地抽着谢允和谢安的兔子头套，泄愤般的动作让谢允忍不住挠挠头套外面的毛。
“谢安，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鬼在抽我们？”
谢安：......
散开的精神力成了秋念葵的另一双眼睛。
它从上而下，由天空渗入地表，不留死角地排查着所有让秋念葵感到不安的来源。
俯视角度下，一切映入眼帘。
暴露在精神力视角下的谢安和谢允两人，脖子上的精神力锁链不再隐匿外形，散发着同源淡蓝色光芒的链条终端被秋念葵牵在手中。
不足一米高的秋念葵，像是成功打到比自己高出两三倍野兔的猎犬，高低差明显的对立站姿即滑稽又不可思议。
而在他们的不远处，被绿色隔离带围起来的施工区内。
停在原地将一勺土从左边挖到右边，又从右边运到左边的挖掘机，徒劳地旋转着机械臂。
被压路机平整过的路面，转眼又被后面的破碎机再次凿穿搅碎，变得一塌糊涂。
石灰粉扬了又扬，却丝毫没有遮住太阳射出的光线。
它挂在最高处，平等地蔑视着地表的一切。
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异动，精神力随秋念葵意而动，以极快的速度朝天空中的太阳扑去。
耀眼的光像针，像刺，像发现敌军，隐匿在深处的护卫，纷纷对向来者不善的精神力。
看不见的争斗，在半空中激起一阵卷着热气的风。
“谢安！”
秋念葵大喊一声谢安的名字，牢牢牵制哨兵精神海的精神力封印应声而碎。
就如徐牧野曾经所说，在污染区内，向导从来都是最危险的那个。
只要泄漏出一点向导精神力的影子，污染物就如同扑火的萤虫直指向导。
顺利找到异变的源头，秋念葵瞬间收回浪潮般的精神力，彻底解开谢安的精神海封印。
“这不是太阳。”秋念葵迅速后退至树荫最深处，语速极快地告知他：“不出意外，我们这是掉进污染区了。这个太阳是伪造的！想办法干掉它！”
之所以决定解封谢安的精神海封印，一是因为相比谢允不安稳的性格，谢安更加沉稳。二则是因为，谢允还在她手里。
谢安不发一言。
男人站在树荫的最边缘，一半身体藏于黑暗，一半身体暴露在光中。
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像是不习惯似的抓握两下，久违的淡粉色光芒在掌心闪动了两下后，一只硕大的白色巨物出现在他的身后。
巨型安哥拉兔不再嚣张跋扈，蓝色的双眼看到秋念葵身影的瞬间，瞳孔缩了缩，抖着耳朵将巨大的身体往谢安身后钻。
它记得这个人。
就是因为她，自己动都动不了地被关在黑漆漆的精神海那么长时间！
魔鬼！
恶魔！
可怕！
兔子匮乏的人类语言中能用来形容秋念葵，表达自己心情的全部都在面上写着了。
对于精神体的惧怕，秋念葵十分满意地照单全收。
“加油小兔子。”秋念葵朝它招招手：“不然麻辣蒜香你二选一。”
应对这种和自己有敌意的动物类精神体，立威是最有效的手段。
只要能安全回去，秋念葵不介意当恶人。
维也纳基因的巨型安哥拉兔毛发雪白，蓬松的长毛因为秋念葵的话炸成一团毛球，逃似的朝着一道淡蓝色精神力指着的方向跳去。
好可怕！
会被吃掉的！
“看什么看。”
缓过高温燥热的秋念葵，面上的红晕退下，语气也不再像刚刚那样急躁。
她看了眼原地不动的谢安：“你也去。”
沉默的男人无声地解下自己的外套放在秋念葵手中。
“拿好。别弄坏，很贵的。”
抠搜的男人对自己都是残忍的。
谢安穿着薄薄的一层黑色质地打底衫，跟在精神体身后朝同一目标进发。
露腰装恰到好处地能在他跳跃翻身时，展现出优秀的肌肉线条。如果放在一档综艺节目，以谢安的表现肯定能赢的不少尖叫声。
可这里不是舞台，而是战场。
挂在半空的太阳察觉到了四面八方涌来的恶意，终于不再执着于伪装成高高在上的太阳。
它“睁开”了眼。
燥热的白光消失，漆黑一片到没有瞳仁的眼睛带来了黑夜。
于动物而言，长时间处于明亮环境时如果陡然陷入黑暗，双眼会出现暂时性的失明状况。
躲在树下的秋念葵艰难地眨着眼，试图从漆黑一片中辨认谢安的位置。
黑茫茫一片中，她只能模糊看见一团白色，在半空中借着建筑物的顶端跳来跳去，像是在躲闪着什么。
下一秒。
“砰——砰砰砰——”
巨物坠地的声音乍响，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秋念葵闭上双眼，凭感觉朝树干的背面躲去。
“谢安？！”
秋念葵的大声呼唤被巨大的声响淹没，徒劳地消散在雾蒙蒙一片的灰尘中。
下意识摸向身侧。
原本站在旁边的谢允也不见了。
果然，哨兵就没有一个靠谱的！
秋念葵艰难地抱着树防止自己被吹跑，眯着眼想要从地上站起来时，忽然感到心脏猛地抽痛一下，刚支起来的膝盖又重新瘫软。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开始怀疑是不是早餐的时候，谢安放了不该放的东西。
还未开始深思，秋念葵一头栽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
树下的这点动静，无法引起战场上其他人的注意。
谢安从巨大的地坑中站起，扶了扶歪了的兔子头套，确认打底衫防护服没有破损后将另一侧的精神体召了过来。
“唧？”
巨型安哥拉兔察觉到主人想要复仇的蓬勃战意，拒绝地开始摇脑袋。
别了吧？
根本打不过啊！
借着时间流速变慢的能力，它刻意控制着污染物的动作，却仍然无法阻挡光传播的速度。
一道道莹白色的光箭像是要把它射成蜂窝似的。
兔子摇头。
兔子拒绝。
兔子想跑。
面对精神体的退却，谢安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也不想再被关在精神海那么久吧？”
安哥拉巨兔迟疑地点了下头。
“还记得那个人吗？”谢安手停在身侧，比量出大概一米多一点的高度：“她让我们把这个污染物解决掉。否则——”
精神体和主人心意相通，可随着时间推移，绝大多数的精神体都会萌发自己的意识。
就像好像许多作品里，修仙者的本命剑产生灵智那样，精神体也会产生自己的想法和意志。
会喜欢一些东西，也会讨厌一些人。
虽然在战斗时变得更加灵活，却也会偶尔不受主人的掌控。
回忆起被关小黑屋的经历，巨大的兔子瑟缩一下，不再纠结会被光箭痛击，连忙朝谢安点头答应。
“唧唧唧！”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