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那就是朝廷没有银子。
是真的没有银子。
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从来没有停止过攻打辽东的想法。
为了防范建奴,明朝在辽东一带布置的兵力有四五十万。
为什么这么多,因为需要防御的地方太长了。
你永远不知道建奴会从什么地方开始偷袭。
因为建奴的骑兵在当时是最为强大的。
他们善于作战,又很机动。
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抢。
抢完就跑。
等你觉得可以歇一口气的时候,他们又神出鬼没地杀了出来,掠杀城池,抢夺百姓。
至于有人说,为什么建奴不能自己好好发展,自己好好种田,放牧,和明朝和平共处呢?
那是因为女真所处的环境,还真不适合种田,放牧。
那里很寒冷,穷山恶水的,要养活那么多人很不容易。
尤其是努尔哈赤和皇太极都是野心勃勃之人,他们不想局限于这片狭小的领土。
他们需要有广阔的土地,才能匹配他们广阔的胸襟。
进攻,攻打,杀。
一切野蛮的手段才是他们的本能。
他们才不在乎死了多少人,才不在乎造成了多少不可逆转的损失。
反正这些地方的百姓是明朝的,是汉人,而不是他们满人。
这些城池也不是满人的,是汉人的城池。
他们将这些地方当做免费的食物、金银、衣物、马匹提取场所。
当他们需要的时候,就来提取。
明朝却不一样,这些都是明朝的疆域,生活在这些地方的都是明朝的子民,作为朝廷,必须要守住疆土,保护子民。
为了这个目的,多少年来不知道投入了多少兵力,不知道耗损了多少钱财。
反正,打到后面,国库空了。
没有银子了。
加上连年天灾,各地百姓造反,又需要大笔银子去赈灾,需要调拨军队去镇压。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摆正崇祯头上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银子。
崇祯没有银子,王承恩也想不出办法来。
他只是一个太监,哪怕崇祯给他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之职,他也无法用笔画出银子来。
“皇爷,户部和兵部并没有撒谎,国库的确没有银子了。”
“这些年四处闹灾荒,东北的建奴作乱,国库里早已空虚。”
崇祯放下笔,身体微微往后仰,眼眸闭上。
没有银子,什么都做不成啊!
为什么,大明号称地大物博、物产丰饶,竟然会沦落到没有银子的地步?
为什么,太祖皇帝在的时候,打了那么多年仗,依旧能维持国家运转,还能越来越强盛呢?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找魏忠贤啊!】
一个心声在崇祯脑海中响起。
魏忠贤?
找魏忠贤有什么用?
哪怕将他抄家了,最多只能找出几十万两银子来。
这与庞大的军费开支,这与深不见底的赈灾银两比起来,依旧是杯水车薪啊。
崇祯开口了,他的目光没有投向那个瘦小的宫女,而是看着王承恩,“大伴,先帝在位时,也同样有天灾,也同样有流民作乱,北方建奴也在作乱,为何能维持下去?”
“而我一登基,我发配了魏忠贤,国家就没有银子了?”
“这是我的问题,还是魏忠贤的问题?”
皇帝,是不可能有问题的。
王承恩连忙说道,“皇爷乃圣明之君,上位以来,励精图治,勤政爱民,这绝非皇爷的问题。”
“至于魏忠贤嘛……”
魏忠贤倒台,会影响国库没有银子?
会导致赈灾进行不下去?
会导致军饷发不出来?
【就是魏忠贤的问题!】
【魏忠贤虽然贪婪,虽然大逆不道,可是他掌权的时候,军饷还是能保证的。】
【他虽然心狠手辣,可是他清楚,国家要是垮了,他这个掌权者也没有好日子过。所以他优先保证了军饷,保证了辽东兵力开支,保证了镇压流民的军费。只要有人敢贪腐这笔银子,他手中的东厂、锦衣卫就要下死手的。】
【魏忠贤太清楚了,只有国家还存在,大明朝还活着,他这个吸血鬼才能源源不断地从朝廷吸食民脂民膏,才能继续当他的九千九百岁!】
宛如一道惊雷在崇祯脑海中炸开。
魏忠贤和自己一样,都不希望朝廷垮,不希望灭国。
因为朝廷没了,自己这个皇帝就没有了,两百多年的明朝也就没有了。
而魏忠贤就是附属在这个庞大的朝廷上的吸血鬼。
他掌控朝廷,又从中吸食血肉,已经与这个朝廷融为一体了。
一下子彻底将魏忠贤从朝廷中拔出去,会导致很多地方运转不来。
至少目前,赈灾的银子、镇压民乱的银子,辽东兵马的军饷,还需要魏忠贤去想办法。
崇祯睁开眼眸,死死地盯着奏折,“魏忠贤罪大恶极,万死难辞其咎。”
“可是他掌权这么多年,涉及面太广,牵连的人太多,如果仓猝之间杀了他,再彻底铲除其党羽,恐怕影响国本。”
“今日的朝会你也看到了,群臣激荡,万众一心,非立马杀了魏忠贤不可。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得不谨慎。”
【唉,历史走到十字路口了。老板现在肯定纠结得要死吧?杀还是不杀,真是个问题。魏忠贤肯定得处理,但不能简单一刀砍了。】
【其实,现在最大的危机根本不是朝堂党争,而是陕西那边啊……连年大旱,赤地千里,官府还在催科,老百姓易子而食……闯王他们,恐怕已经快要被逼上梁山了吧?这才是真正能烧毁大明朝堂的野火!】
陕西大旱……易子而食……流贼……闯王……
崇祯的心猛地一沉!这些名字,与他梦中那席卷天下的“流寇”首领完美对应!
尤其是“闯王”这个名字,在梦中给了他最后致命一击!
而陕西的灾情,奏章上虽有提及,却远不如这心声中所描述的“易子而食”来得触目惊心!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安欣的心声还在继续,带着一丝无奈的规划感:
【要是能稳住朝局,赶紧从江南搞钱搞粮食,选派得力干吏去陕西赈灾,以工代赈,同时让卢象升、孙传庭这样的猛人早点去练兵剿抚并用,说不定还能把流贼扼杀在摇篮里……不然等星星之火燎原,就什么都晚了。】
【还有关外,皇太极可不是他爹努尔哈赤那种硬冲猛打的类型,这家伙阴险多了,反间计、绕道蒙古……唉,袁崇焕也是个问题,能力有,但刚愎自用,还不听指挥……头疼。】
卢象升……孙传庭……以工代赈……皇太极……反间计……袁崇焕……
一个个名字,一条条策略,有的是他已知的将领,有的是他从未想过的方略,有的则印证了他梦中某些模糊的片段。
比如袁崇焕的“五年平辽”,流寇入京,皇太极攻辽……
这些信息杂乱却关键,如同散落的珍珠,被这心声串联起来,指向了一条或许可以规避亡国的路径。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崇祯的脑海,让他一阵眩晕。他背靠着冰冷的殿门,缓缓滑坐下去,坐在了门槛上。
不再是愤怒,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原来,敌人不止在朝堂,更在千里之外的黄土高坡,在关外的白山黑水。
原来,解决之道,也并非只有清流与阉党的二元对立。
他知道了未来的灾难,也知道了可能解决灾难的人和方法。
尽管前路依旧艰难,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在黑暗中摸索,最终撞得头破血流的瞎子了。
殿外,寒风依旧。
殿内,年轻的皇帝坐在冰冷的地上,却觉得心里有一团火,正在慢慢点燃。
他抬起头,望向暖阁内那跳跃的烛火,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暴躁,被一种混合着沉重与坚定的光芒所取代。
他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
首先,魏忠贤,不能杀。至少,现在不能。
他要用这条“恶狗”,去撕咬,去为他争取时间和资源,去对付那些更庞大、更致命的敌人。
崇祯站起身,拍了拍龙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向王承恩,用一种平静而毋庸置疑的语气吩咐道:
“是时候见一见魏忠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