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僵立在原地,仿佛被那惊雷般的心声钉在了御座之前。
殿内烛火噼啪,映照着他年轻却写满惊疑的面庞。
杀意、愤怒、屈辱、恐惧,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奇异感觉,在他胸中翻江倒海,几乎要冲破那帝王的威仪。
“妖孽……还是……天启?”他喃喃低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
兄长天启皇帝临终前,紧握他的手,那浑浊却异常清醒的眼神再次浮现:“魏忠贤……恪谨忠贞,可计大事……”
他当时只以为兄长是病重糊涂,被奸佞蒙蔽至深。
可如今,结合那宫女“恶狗需用以制衡”的心声,兄长这句遗言,竟似别有深意?
难道,兄长的“木匠天子”之名,沉迷匠艺,并非全然昏聩,而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平衡之道?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仿佛脚下坚实的皇权基石,突然变成了流沙。
不,不能妄下论断。
或许,那心声只是巧合,是他忧思过度产生的幻听?又或者,是某种更诡异的蛊惑之术?
他需要验证。
崇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走到御案前,目光落在那些请求立斩魏忠贤的奏疏上,眼神变得锐利而深邃。他提起那支跌落的朱笔,指尖感受着紫檀笔杆的微凉,重新蘸满了朱砂。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批红,而是用一种清晰、缓慢,仿佛刻意说给某个无形存在听的声音,再次开口,语气带着帝王的决绝:
“魏阉罪证确凿,天下共弃!朕意已决,明日午时,西市问斩,以儆效尤!”
话音落下,他屏息凝神,整个心魂都化作倾听的耳朵,紧张地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动。
来了!
【啊啊啊!别啊!老板你怎么又上头了!历史惯性这么强的吗?】
那个熟悉的女声再次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响起,带着明显的焦急和无奈。
【杀了他是痛快了,然后呢?东林党那帮大爷谁能制衡?让他们去收商税?去对付那些兼并土地的士绅?做梦吧!他们自己就是最大的受益者!到时候国库穷得叮当响,拿什么养兵?拿头去挡闯王和皇太极啊!】
东林党……商税……土地兼并……闯王……皇太极……
这些词汇如同冰锥,一下下凿在崇祯的心上。
尤其是闯王”、“皇太极”这两个名字,此时尚不显山露水,却与他梦中那两股最终埋葬大明的洪流完美契合!
这绝不可能仅仅是巧合!
这宫女,竟能预知未来?!
巨大的震撼让崇祯几乎站立不稳。
他扶住御案,指尖冰凉。
他强压下立刻将那宫女抓来严刑拷问的冲动,因为他知道,那样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失去这唯一能窥探“天机”的途径。
或许,这个小宫女就是自己兄长朱由校留给他的最后“天启”吧!
光有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多信息!需要知道得更具体!
崇祯眼神闪烁,迅速改变了策略。
他放下朱笔,语气转为一种看似困惑的自言自语,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潜藏的意识“听”见:
“然则……朝中诸臣皆言魏阉当诛,莫非……皆有私心?”
“朕若留魏忠贤一命,又当如何?”
他刻意留出空白,像是在等待一个答案。
【对对对!就是这么想!开窍了开窍了!】
心声立刻变得雀跃起来,带着一种“孺子可教”的欣慰。
【当然不能明着留啊!老板你得玩权术!可以先把他关着,晾一晾,让东林党和其他阉党残余自己跳出来狗咬狗,你看清楚谁忠谁奸,谁能用谁该杀。等局面差不多了,再找个由头把魏忠贤放出来,让他戴罪立功,专门去干得罪人的活儿】
【比如搞钱!搞钱!搞钱!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就用他那条恶狗去咬那些富得流油却一毛不拔的江南豪商和士绅!还有那些沟通建奴的晋商!厂卫不就是干这个的嘛!皇帝你自己稳坐钓鱼台,把握好分寸,既不能让狗疯了乱咬人,也不能让狗没力气咬不动……唉,我跟一个古代皇帝讲什么KpI和制衡管理啊……】
权术……狗咬狗……戴罪立功……搞钱……厂卫……KpI?
虽然有些词晦涩难懂,但核心意思崇祯瞬间领悟了——利用、制衡、让臣子互相牵制,帝王居中调控!
这与他自幼所学的“亲贤臣、远小人”的圣君之道背道而驰,却隐隐指向了一条更现实、更……有效的路径。
一种混合着屈辱与明悟的复杂情绪在他心中滋生。
屈辱于自己竟要靠一个宫女的心声来学习如何做皇帝;明悟于那看似黑暗的权术背后,或许藏着延续国祚的一线生机。
他不再说话,缓缓坐回龙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
暖阁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他深邃的目光在跳跃的烛火下明明灭灭。
那个跪地发抖的纤弱身影,在他心中的分量已截然不同。
她不再是一个可以随意抹去的蝼蚁,而是一个行走的“谏议镜”,一个能照见未来祸福的……宝物。
必须将她留在身边。
但不能引起她的怀疑,更不能让任何人察觉这惊世骇俗的秘密。
崇祯抬起眼,望向殿外沉沉的夜色,心中已有了计较。
“退下!”
小宫女如获大释,慌慌张张的离去。
崇祯这时恢复了帝王的平静与威严,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吩咐道,
“王承恩,传朕口谕,今日殿内侍奉之人,皆需谨言慎行。方才之事,若有一字外传,立斩不赦。”
“另,方才奉茶之宫女,调至御前听用,专司茶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