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神经内科的走廊安静得能听到远处病房传来的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严善彬站在蔡颂华办公室门口,手指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三下——不重,但足够清晰。
“请进。”
推开门,蔡颂华正背对着门站在窗前,手里拿着平板电脑,似乎在查看什么影像资料。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看到严善彬时,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意外。
“善彬,坐。”她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下,“找我有事?”
严善彬关上门,走到椅子前却没有立刻坐下。她深吸一口气,深深鞠躬:“蔡教授,我想谢谢您。”
蔡颂华推了推眼镜,表情依然平静:“谢我什么?”
“谢谢您……一直以来的关照。”严善彬直起身,眼眶已经微微发红,“还有,谢谢您看出来了,却从不说破。”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蔡颂华的眼镜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她放下平板电脑,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看着严善彬。
“是许兴文告诉你的吧。”
不是疑问,是陈述。
严善彬愣了一下,然后点头:“是……许教授说,您早就看出来了。”
蔡颂华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一丝无奈,也有一丝笑意:“那个大嘴巴。”
“不,不是的!”严善彬连忙说,“许教授没有说您的坏话,他只是说……您是人精中的人精,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这话让蔡颂华忍不住笑了,虽然笑容很淡:“他这么形容我?”
“嗯。”严善彬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表情,“他说您最擅长观察和分析,我的那些小破绽,在您眼里可能都是明显的线索。”
蔡颂华没有否认。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的饮水机前,接了杯温水递给严善彬:“先坐下吧,别站着说话。”
严善彬接过水杯,在椅子上坐下。水温透过纸杯传递到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慰感。
“确实,我早就看出来了。”蔡颂华坐回自己的位置,语气平和得像在讨论病例,“第一次察觉到不对劲,是你刚来神经内科轮转的时候。”
严善彬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
“那天科室开晨会,讨论一个脑卒中患者的治疗方案。”蔡颂华回忆道,“我提到需要和院长办公室协调一些资源,你下意识接了一句‘可以直接找行政科的金科长,他负责这部分,效率更高’。当时其他住院医都是一脸茫然,只有你,不仅知道流程,还知道具体负责人。”
她顿了顿,看着严善彬:“一个刚轮转不久的住院医,对医院的行政架构这么熟悉,这不正常。”
严善彬低下头。她记得那天,她只是顺口说出了父亲常在家里提起的名字,根本没意识到这有什么问题。
“后来还有一次,”蔡颂华继续说,“院长来神经内科视察教学情况。所有住院医都紧张地站成一排,只有你,虽然也站在后排,但眼神很特别——不是紧张,也不是敬畏,而是一种……关切。你一直在看他走路时微微跛着的右脚,那是他去年打高尔夫扭伤留下的后遗症。”
严善彬的脸红了。那天父亲来视察,她确实一直在担心他的脚。父亲总说没事,但她知道,阴雨天时他还是会疼。
“还有你的礼仪。”蔡颂华说,“你对教授们的尊敬很自然,但面对一些资深的、和院长同辈的老教授时,你的尊敬里多了一些别的东西。比如对小儿外科的姜教授——他是院长的大学同学,你每次见到他,都会不自觉地用更恭敬的语气,甚至会微微鞠躬。那不是住院医对教授的态度,更像是晚辈对长辈的态度。”
严善彬完全说不出话。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以为那些细节都只是细节,不会引起注意。但在蔡颂华眼里,这些细节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清晰的答案。
“当然,最明显的一次是去年医院年会。”蔡颂华喝了口水,“你在台下听院长发言,表情专注得不像话。许兴文站在我旁边,我说‘你看善彬,那眼神,像不像在看自家老爸’,他还笑我太敏感。”
她放下水杯,看着严善彬:“但我确定。因为那种眼神,我见过——宇宙看李翊晙时,就是那种眼神。不是崇拜,不是敬畏,是关心,是骄傲,是‘这是我爸爸’的眼神。”
严善彬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滴进水杯里,漾开小小的涟漪。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在守护这个秘密,却没想到,早就有人看出来了,而且看了这么久。
“对不起……”她小声说,“我不是故意隐瞒的……”
“为什么要道歉?”蔡颂华的声音很温和,“你有权利保护自己的隐私。而且,你父亲让你随母姓,不公开身份,是为了保护你,我理解。”
她顿了顿,语气更柔和了:“我只是想说,善彬,你不需要为自己的身份感到抱歉或不安。你是院长的女儿,但你也是严善彬医生。这两者不冲突。”
严善彬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蔡颂华。这位总是冷静理性的教授,此刻的眼神里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蔡教授,”她哽咽着说,“您为什么不问我?如果您早就看出来了,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因为那是你的秘密。”蔡颂华简单地说,“如果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如果你不想说,我问了反而会让你为难。而且……”
她推了推眼镜:“在医院里,你就是严善彬医生。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身份,也是你应该被对待的身份。我不想因为知道你的另一个身份,就改变对待你的方式。”
这话像一股暖流,涌入严善彬心里。她想起在神经内科轮转的这几个月,蔡颂华对她和对其他住院医没有任何区别——同样的严格要求,同样的耐心指导,同样的尊重。
原来那不是因为她隐藏得好,而是因为蔡颂华在刻意维持这种平等。
“所以,你不需要谢我。”蔡颂华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把你当成一个普通的、有潜力的年轻医生来培养。至于你的身份,那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不是你的全部。”
严善彬擦掉眼泪,用力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蔡教授。”
“如果真的想谢我,”蔡颂华难得地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就把医学这条路走好。不管你是为了什么选择这条路,既然选择了,就认真走下去。这才是对你父亲、对你自己的尊重。”
“是!”严善彬站起来,再次深深鞠躬,“我会的!”
蔡颂华点点头,重新拿起平板电脑:“好了,回去吧。下午还有查房。”
“是。”严善彬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问,“蔡教授,许教授说您是‘人精中的人精’,您不生气吗?”
蔡颂华头也没抬:“他说的是事实。而且,”她顿了顿,“他这么说的时候,通常是在夸我。”
严善彬笑了,轻轻带上门。
走廊里,阳光正好。她走回自己的位置,感觉脚步轻快了许多。那个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终于有人知道了,而那个人,用最温柔的方式接纳了它。
手机震动,是龙硕民发来的消息:【晚上有空吗?想跟你聊聊。】
严善彬看着这条消息,深吸一口气,回复:【有。】
这一次,她不再紧张,不再害怕。
因为她知道,无论她的身份是什么,无论她的秘密有多少,在这个医院里,有人真正地看见了她——不是院长的女儿,不是胆小的住院医,而是严善彬本人。
这就够了。
而在办公室里,蔡颂华放下平板电脑,看向窗外。她的手机屏幕亮着,是和许兴文的聊天窗口。
许兴文:【你跟善彬说了?】
蔡颂华回复:【说了。谢谢你告诉她。】
许兴文:【谢我什么?我多嘴了。】
蔡颂华:【不,你做得对。她需要知道,有人看见了她的努力,而不是只看见她的身份。】
许兴文:【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非要通过我?】
蔡颂华看着这个问题,想了想,回复:【因为有时候,通过别人传达的认可,比自己直接说的,更有分量。】
许兴文:【你们这些聪明人,心思真复杂。】
蔡颂华:【你们这些‘搞笑男’,心思也不简单。】
她放下手机,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医院里,每个人都有秘密,都有故事。
而她,只是恰好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和一颗尊重这些秘密的心。
这就够了。
窗外的阳光又移动了一格。
而神经内科的日常工作,还在继续。
和往常一样,又和往常不同。
因为有些秘密被揭开后,不是结束。
而是更真实、更坦诚的开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