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时代的宿舍客厅,难得在傍晚时分如此安静。其他成员们要么有个人行程,要么在房间休息,只有林允儿和徐贤坐在落地窗边的地毯上,分享着一盒从日本带回来的抹茶饼干,看着窗外渐渐被晚霞染红的天空。
她们刚结束了一个漫长的杂志拍摄,身体疲惫,但精神还算放松。聊着聊着,话题从工作琐事,不知不觉又滑向了不那么轻松的方向。
“……所以,那部电影的剧本,欧尼你最后决定接了吗?”徐贤小口咬着饼干,认真地问。
林允儿抱着一只柔软的抱枕,下巴抵在上面,眼神有些放空:“还在考虑。角色很有挑战性,但拍摄周期很长,而且需要去海外取景……和团队的时间协调有点麻烦。” 她顿了顿,忽然轻声说,“有时候觉得,做选择好难。不管是工作,还是……其他事。”
徐贤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语气里那丝不同寻常的低落。她放下饼干,清澈的眼睛看向林允儿:“欧尼,你最近……好像有心事?是因为上次电视剧的事情吗?还是……”
林允儿摇摇头,又点点头,自己也觉得混乱。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问:“珠贤啊,你上次说,许兴文高中时候……吓哭过你。”
“嗯?”徐贤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回忆的神情,“是啊,很突然地跑过来做鬼脸,吓了我一跳。” 她笑了笑,“不过后来他道歉很诚恳,还买了牛奶。”
“除了这件事,”林允儿转过脸,看着徐贤,“关于他家里……你那时候,听说过什么吗?”
这个问题让徐贤微微怔住。她认真回想了一下,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具体的……不太清楚。只知道他父母好像分开了,他跟着妈妈生活。他那时候总是笑得很开心,很吵,但偶尔……” 她想起一些模糊的细节,“偶尔下课或者放学,他会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或者靠在走廊窗边,看着外面,很安静。不过很快就又活蹦乱跳了。”
徐贤的回忆,像几块零散的拼图,和林允儿自己最近观察到的、许兴文偶尔流露出的沉郁瞬间,隐隐重合。
“他和他爸爸关系不好,是吗?”林允儿忍不住追问,想起那次在自家,许兴文提起家庭时那平淡却疏离的语气。
徐贤想了想:“好像是的。我记得有一次家长会,只有他妈妈来了。后来好像听说他爸爸再婚了,还有一个比他小很多的妹妹。” 她顿了顿,看向林允儿,“欧尼,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林允儿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要说“因为我让他假扮我男朋友,还意外知道了他更多事情,现在心里乱糟糟的”吗?
她只好含糊地说:“就是……最近偶然听人提起他,有点好奇。他现在是医生了,感觉……和高中时候很不一样。”
“许兴文前辈吗?”徐贤点点头,“能成为律帝医院的教授,一定非常优秀努力。不过……” 她微微歪头,带着点特有的、追求逻辑的认真,“欧尼,你最近好像提到他好几次了。你们……有联系吗?”
林允儿心里一跳,脸上有些发热,连忙掩饰性地喝了口水:“啊,就是……上次不是跟你说,偶然听到他名字吗?后来……又偶然遇到了。毕竟都在首尔嘛。” 她说得磕磕绊绊,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
徐贤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根和闪烁的眼神,心中了然。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温和地说:“许兴文前辈……高中时虽然有时候行为有点奇怪,但其实是个善良的人。那次吓哭我之后,他愧疚了很久。而且,他对欧尼你……”
她适时地停住,没有说下去。但林允儿明白她未言之意。高中时许兴文对自己那份人尽皆知的特别,徐贤也是知道的。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细微的送风声。晚霞的光芒透过玻璃窗,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林允儿抱着抱枕,思绪却飘远了。父母分开,跟着母亲生活,父亲再婚有了新家庭和小妹妹……这些信息碎片,与她所知的其他细节慢慢拼凑起来。
她想起他提起“和家里关系不太好”时的轻描淡写。
想起他拒绝父亲安排的相亲,激烈争吵后独自离开的样子。
想起他面对自己父亲(检察官)审视时那份不卑不亢、却隐含疏离的礼貌。
想起杨硕亨教授提到的,他母亲高龄怀孕的消息,以及他当时只问了句“她过得好吗”的平静。
甚至想起更早的,高中时那个暴雨的汉江边,他独自淋雨、脆弱得不像平时的背影。
原来,那个总是在笑、总是吵吵闹闹、好像永远没心没肺的许兴文,身后背负着这样的家庭故事。父母离异的创伤,与父亲关系的僵持,在新家庭中的疏离位置,母亲即将拥有全新生活可能带来的、更深层的孤独感……
林允儿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酸涩和疼。
她想起了自己。虽然也被父母催婚,也有事业压力,但她的家庭是完整且温暖的,父母相爱,妹妹贴心,是她坚实的后盾和可以肆意放松的港湾。即使在外承受再大的风雨,她知道家永远在那里。
可许兴文呢?他的“家”在哪里?是那个与父亲关系冰冷、可能并不欢迎他的所谓“父亲的家”?还是母亲即将迎来新生命、可能更聚焦于新家庭的“母亲的家”?抑或是他那间整洁、空旷、没什么人气的单身公寓?
所以他才成了律帝医院过年值班最多的教授。不是无私奉献,而是……无处可去。
这个认知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林允儿。她想起自己那晚在汉江边崩溃时,他收留了她,给了她一碗热汤,一份安静的早餐,一句珍贵的肯定。他用他的方式,安慰了一个同样在迷茫中挣扎的人。
可他自己呢?当他疲惫、低落、或者因为母亲怀孕的消息而心绪纷乱时,有谁给他一碗热汤,有谁能给他一个可以暂时卸下所有伪装、安静待着的角落?
徐贤看着林允儿忽然沉默下去、眼神变得复杂而柔软的样子,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又递了一块饼干过去。
林允儿接过饼干,却没有吃。她望着窗外逐渐黯淡下去的霞光,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与许兴文重逢后的点点滴滴。
他认出她时的戏谑和尖锐(现在想来,那是否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他答应帮她假扮男友时的干脆(或许,对他而言,扮演另一个角色也是一种暂时的逃离?)。
他在她父亲面前沉稳得体的表现(那是多少年独自生活磨炼出的成熟?)。
他在汉江边找到她时的平静(是否因为他自己也曾无数次站在那里?)。
他纸条上那句“不是你的错,你演得很好”(他是否也渴望有人这样对他肯定?)。
甚至,上次吃饭时他忽然靠近指出她假睫毛掉了的“恶作剧”(那会不会也只是他笨拙的、想要打破某种沉重氛围的方式?)……
每一幕,此刻都染上了新的色彩,带着令人心疼的底色。
那个用“搞笑”当作盔甲,将所有的失落、孤独和家庭带来的伤痛都深深掩埋起来的许兴文。那个在手术台上冷静专业、在生活中却似乎总在扮演各种角色(医生、朋友、假男友、疏远的儿子和哥哥)的许兴文。
她忽然很想知道,剥开所有这些外壳,真实的许兴文,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开心的时候会真的开怀大笑吗?难过的时候会允许自己流泪吗?他渴望什么样的家庭温暖?他对未来又有什么样的期待?
这些念头来得汹涌而陌生,让她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这不仅仅是对老同学境遇的同情,更像是一种更深切的……牵挂和心疼。
“欧尼,”徐贤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如果你关心许兴文前辈,或许……可以试着直接问问他?或者,只是像普通朋友那样,偶尔联系一下,问候一下?” 她顿了顿,补充道,“有时候,不需要做太多,只是让人知道,有人在关注着他,或许……就会不一样。”
林允儿转过头,看向徐贤。忙内清澈的眼睛里,有着超越年龄的透彻和温柔。
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轻:“……嗯,我知道。”
她知道吗?其实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的关系太复杂了,掺杂着过往的尴尬、现在的荒诞交易、以及这些悄然滋生的、连她自己都理不清的新情绪。
但有一点她很确定:下次见到许兴文,她不会再仅仅把他当作那个“帮忙的老同学”或者“严肃的许教授”来看待了。
她会看到那个笑容背后可能隐藏的寂寥,会听懂那些玩笑底下未曾言说的沉重,也会更加珍惜他偶尔流露出的、笨拙却真实的温柔。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如同繁星。
林允儿握紧了手里的抱枕,心里那份因为得知他更多往事而泛起的疼,渐渐沉淀为一种柔和的决心。
至少,在他下次可能需要一碗热汤、一个安静角落的时候,她希望自己能够察觉,也愿意……提供。就像他曾经为她做过的那样。
这或许,就是此刻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