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帝医院附近的日式烧肉店,炭火在特制的网状烤架下烧得正旺,跳跃的火苗将上方悬挂的优质和牛薄片映得纹理分明,油脂缓缓渗出,发出细微诱人的“滋滋”声。这是科室内部一次小规模聚餐,庆祝一个复杂联合手术的成功。参与手术的几位主要成员——许兴文、李翊晙、杨硕亨,以及几位出力颇多的住院医师都载学、秋敏荷和张冬天在列。安正原和金俊完因各自科室有事未能出席,蔡颂华去了外地参加学术会议。
气氛比往常的大聚餐要松弛不少。几杯清酒下肚,连张冬天严肃的嘴角都柔和了些许。秋敏荷正眉飞色舞地复述手术中某个惊险又最终化险为夷的细节,都载学在一旁严谨地补充着生理参数。烤架上的肉片在高温下迅速蜷缩变色,散发出浓郁醇厚的肉香。
最后一片极品雪花和牛被放在了烤架中央最受热均匀的位置。这块肉有着完美的大理石花纹,脂肪分布均匀如细雪,在炭火炙烤下,边缘迅速泛起诱人的焦糖色,内部的脂肪融化,将肉质浸润得无比柔嫩,香气霸道地占据着每个人的鼻腔。
几乎是在肉片放上的瞬间,两道目光就同时锁定了它。来自长桌两端——许兴文和李翊晙。
两人隔着袅袅上升的烤肉烟气对视了一眼,空气中瞬间迸发出无形的电火花。上一秒还在听秋敏荷讲故事的李翊晙,身体已经微微前倾,拿筷子的手蓄势待发。而看似慵懒靠在椅背上的许兴文,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啤酒杯壁。
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战争。无关饥饿(事实上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关乎尊严,关乎二十年来无数次类似争夺中积累下的胜负欲,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最好一块肉”的执念。
烤架上的肉片发出最后的、轻微的“噼啪”声,宣告着最佳食用时刻的到来。
“这块肉……”李翊晙率先开口,筷子已经抬起,脸上挂着势在必得的笑容,“看这纹理,这火候,简直是为了搭配我今天成功分离了那根粘连在重要功能区血管上的完美手感而生的!当属慰劳我辛苦工作的功臣!”
许兴文嗤笑一声,手腕微动,筷子尖精准地指向肉片:“功臣?要不是我在体外循环上稳住了血压,你那‘完美手感’还没施展,病人就先脑缺氧了。这块肉,分明是奖励我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的镇定。”
“呀!许兴文!没有我给你暴露清楚术野,你稳个屁的血压!”
“没有我维持循环稳定,你那术野早就被血淹了,还分离血管?”
“我先看上的!”
“我先烤的这一面!”
“我手术时间比你长!”
“我承担的核心风险比你大!”
两人语速飞快,筷子在空中虚点,谁也不让,理由一个比一个冠冕堂皇,幼稚程度却直线上升。周围的住院医师们都看呆了。秋敏荷瞪大了眼睛,小声对都载学说:“前辈们……平时也这样吗?” 都载学推了推眼镜,一脸“习惯就好”的麻木。张冬天低头抿了一口茶,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烤架上的牛肉在高温余热中继续发生着微妙变化,再过几秒,恐怕就要过火,失去那稍纵即逝的绝佳口感。
李翊晙和许兴文的争执也进入白热化,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对方和那块肉上,身体语言充满了防备和进攻性,仿佛那不是一片牛肉,而是需要奋力争夺的锦标。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许兴文旁边、存在感近乎于无的杨硕亨,动了。
他没有加入争吵,甚至没有抬头看那两人一眼。他只是在两人吵得最投入、筷子在空中僵持不下的那个瞬间,极其自然、平静、甚至带着点慢条斯理地,伸出了自己的筷子。
动作平稳,轨迹清晰,没有一丝多余。
筷子尖轻巧地穿过许兴文和李翊晙之间无形的“战场”,精准地夹住了烤架上那块备受瞩目的、油脂丰盈的雪花和牛。然后,手腕微微一转,将肉片稳稳地放进了自己面前干净的小碟子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悄无声息,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等到许兴文和李翊晙察觉到“猎物”消失,猛地转头看向烤架时,那里已经空空如也。而杨硕亨,正低着头,用筷子将那一片完美的牛肉从容地分成两半,一半蘸了点儿盐,送入口中,细细咀嚼,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是镜片后的眼睛似乎微微眯了一下,仿佛在品味。
时间仿佛静止了两秒。
许兴文和李翊晙保持着争执的姿势,筷子还指着对方的方向,脸上的表情却同时凝固了,从斗志昂扬变成了难以置信的茫然。他们缓缓地、动作一致地转过头,看向旁边正安静吃肉的杨硕亨。
杨硕亨感受到两人的目光,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平静无波。他甚至很体贴地、用他那特有的平淡语调问了一句:“……怎么了?”
“……”
怎么了?你问怎么了?!
许兴文和李翊晙看看空空如也的烤架,再看看杨硕亨碟子里剩下的一半牛肉,最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荒谬,以及一丝被“偷家”的挫败感。
他们在这里像两个小学生一样争得面红耳赤,结果被这个平时闷不吭声、只知道抱着恐龙保温杯的家伙,不声不响地把战利品给截胡了?!
“硕亨啊……”李翊晙的声音有点发飘,“你……你什么时候……”
“肉好了。”杨硕亨言简意赅地解释,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再烤就老了。” 说完,他又夹起剩下半块牛肉,这次蘸了点柚子醋,继续慢条斯理地品尝,完全无视了旁边两道几乎要把他烧穿的目光。
许兴文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揉了揉眉心,忽然觉得刚才那番幼稚的争夺简直蠢透了。他看了一眼李翊晙,对方也是一脸吃了苍蝇般的表情。
“噗——” 秋敏荷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连忙捂住嘴,但肩膀还在抖。
都载学也低下头,肩膀可疑地耸动。
张冬天转过头,看向窗外,但微微发红的耳根出卖了她。
许兴文和李翊晙互相瞪了一眼,几乎同时哼了一声,各自扭开头,拿起酒杯灌了一大口,试图掩饰尴尬。
一场轰轰烈烈的牛肉争夺战,就这样以谁都没想到的方式,被沉默的杨硕亨用最平淡无奇的动作终结了。没有赢家,或者说,唯一的赢家是那个从头到尾没说过几句话的妇产科教授。
烤架下的炭火渐渐黯淡下去,聚餐也接近尾声。大家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散场。
走出店门,晚风微凉。李翊晙还在愤愤不平,揽着许兴文的肩膀抱怨:“呀!硕亨这家伙,平时看着老实,下手也太黑了!那肉可是我盯了好久的!”
许兴文扯了扯嘴角:“技不如人,怪谁?谁让你跟我吵那么投入。”
“那你不也吵得挺欢?”
两人又习惯性地斗起嘴来,刚才那点挫败感似乎很快被新的争吵覆盖。
杨硕亨抱着他的恐龙保温杯,默默走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听着前面两人吵吵闹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嘴角会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秋敏荷凑到张冬天身边,小声说:“冬天欧尼,我现在觉得,杨教授才是隐藏的终极boSS。”
张冬天看了一眼杨硕亨安静沉稳的背影,轻轻点了点头。确实,有时候,无声的行动比激烈的言语更有力量,尤其是在对付某些幼稚鬼的时候。
夜空清澈,星光疏朗。这个关于一块牛肉的幼稚战争,和其中那位沉默渔翁的“神来之笔”,成了今夜聚会一个令人啼笑皆非却又印象深刻的注脚,也为律帝医院教授们之间错综复杂(且充满意外)的互动关系,添上了新的一笔。
而许兴文,在和李翊晙的日常斗嘴中,心里那点因为家庭秘密和复杂感情而产生的沉郁,似乎也被这烟火气十足的闹剧冲淡了些许。至少,在这一刻,他不用去想保险柜、不用去想母亲、不用去想林允儿,只需要专注于眼前这块(虽然没吃到)的牛肉,和身边这个认识了二十年、依旧能一起幼稚争吵的损友。
生活或许总是一团乱麻,但幸好,还有烤肉,还有朋友,还有这些让人哭笑不得却又无比真实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