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潺潺,阳光碎金般洒落,在林间蒸腾起氤氲的水汽。维生箱的观察窗内,陆寒琛睁开的眼睛,如同蒙尘的星辰被拭去阴霾,虽然依旧带着重伤后的虚弱与浑浊,但那聚焦的、牢牢锁定她的目光,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穿透了冰冷的阻隔,直直烙在沈墨的心上。
【找到……你了。】
那微弱的意念,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胸腔里漾开绵长而酸涩的涟漪。她隔着观察窗,用力地点头,所有的担忧、恐惧、以及在绝境中挣扎的艰辛,仿佛都在这一眼对视与意念交汇中,得到了无声的宣泄与慰藉。
他没有再传递意念,似乎仅仅是维持这短暂的清醒和聚焦,就已经耗尽了他刚刚积聚起的一点力气。他只是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里翻涌着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失而复得的庆幸、深植于骨的眷恋、以及无法掩饰的、对她此刻狼狈状态的疼惜。
沈墨读懂了。她微微偏过头,避开那过于直白和沉重的注视,伸手拂开黏在额前被汗水和血水浸湿的碎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糕。
“我们快走出这片林子了。”她对着接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刻意放得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前面有溪流,沿着它往下游走,应该能找到路。”
陆寒琛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表示他听到了。他的目光缓缓从她脸上移开,落向她身后那片在阳光下泛着波光的溪流,以及更远处隐约的山峦轮廓。一丝极淡的、近乎释然的情绪透过意识连接传来。
【好。】他传递回一个简单的意念。
短暂的交流后,是默契的沉默。他需要集中所有能量恢复,而她,需要抓紧这宝贵的休整时间。
沈墨再次检查了维生箱的能量储备和生命维持参数,确认一切稳定。然后,她迅速处理了自己左肩的伤口,换上了最后一套干净的绷带。做完这一切,她拿出高能营养剂,自己快速补充了一些,又通过维生箱的接口,为陆寒琛注入维持生命所需的能量。
阳光渐渐变得炙热,驱散了雨林深处的阴冷潮气。沈墨背起维生箱,再次踏上行程。这一次,脚步虽然依旧沉重,心境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沿着溪流向下,地势逐渐变得平缓,林木不再那么密集纠缠,脚下也出现了隐约被人或动物踩踏过的小径痕迹。希望如同溪水般,在脚下潺潺流淌。
维生箱内,陆寒琛再次闭上了眼睛,似乎陷入了浅眠。但他那与她连接的意识微光,并未沉寂,而是如同温暖的烛火,持续地散发着稳定的存在感。沈墨能感觉到,他似乎在被动地吸收着外界的信息,感知着阳光的温度、水流的声音、以及她每一步的节奏。
这种无声的陪伴,让她紧绷的神经得以稍稍放松。
大约行进了两个小时,溪流汇入了一条更宽阔的河流,河岸边的道路也清晰起来。甚至,在远处河道的拐弯处,依稀可以看到类似废弃码头的木质结构,以及更远方,建立在半山腰上的、几栋若隐若现的、风格古朴的石砌建筑轮廓。
那里,就是坐标指示的南境观测站吗?
沈墨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然而,就在她即将踏上那条相对平坦的沿河小路时,维生箱内,陆寒琛的意识微光突然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等等!】一道带着急促警告意味的意念传来!
沈墨脚步猛地刹住,身体瞬间进入警戒状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看似平静的道路和远处的建筑。
【不是观测站……方向……】陆寒琛的意念断断续续,似乎在进行着某种艰难的计算和感知,【能量残留……不对……有……伪装……】
伪装?
沈墨心头一凛。她立刻伏低身体,借助河岸边的芦苇丛隐藏身形,同时从装备中取出那个多功能探测仪,小心翼翼地对准远处建筑的方向。
探测仪的屏幕起初一片空白,但随着她调整滤波参数,过滤掉自然环境背景能量后,屏幕边缘开始出现极其微弱、但绝非自然形成的、规律性的能量脉冲信号!信号源,正是来自那几栋石砌建筑!
那不是废弃的观测站!那是一个披着废弃外壳的、仍在运作的……某种设施!能量特征与她之前遭遇的“涅墨西斯”或“园丁”爪牙并不完全一致,但那种隐藏在平静下的冰冷与秩序感,让她脊背发凉。
是“园丁”设置的另一个陷阱?还是一个……他们尚未知晓的第三方势力?
【绕过去……】陆寒琛的意念再次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从西侧……山林……穿过去……坐标……在更深处……】
他传递过来一组修正后的、更加精确的坐标参数。显然,他刚才的感知和计算,并非仅仅识别危险,更是重新定位了真正的目标。
沈墨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放弃了直接前往那些建筑的计划,遵循着他的指引,悄然退入河岸西侧更加茂密、但地势也更陡峭的山林之中。
接下来的路途更加难行,几乎是在没有路径的陡坡和密林中强行开辟道路。维生箱的重量和左肩的伤痛让她每一次攀爬都异常艰难。汗水如同雨下,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陆寒琛的意识不再传递复杂的意念,似乎刚才的预警和重新定位消耗了他大量精力。但他那点微光,始终如同最忠诚的哨兵,紧紧跟随着她,在她力竭时传递过一丝微弱的支撑,在她因疼痛而意识模糊时,带来一丝清明的凉意。
夕阳西下,将山林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时,他们终于翻过了最后一道山脊。
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相对平坦的山谷盆地出现在眼前,盆地中央,静静矗立着一栋看起来真正被遗弃了许久的建筑。那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圆形石塔,外墙爬满了厚厚的藤蔓,部分屋顶已经坍塌,露出内部锈蚀的金属结构。它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散发着一种被时光彻底遗忘的苍凉与孤寂。
没有隐藏的能量信号,没有伪装的痕迹。只有最纯粹的荒芜。
而沈墨手中的探测仪,在指向那座石塔时,屏幕上代表目标坐标的光点,稳定地亮起,不再跳动。
就是这里了。真正的南境观测站。
沈墨长长地、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几乎要虚脱。她找到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小心地将维生箱放下,自己也瘫坐在地,贪婪地呼吸着山谷中清冷的空气。
维生箱内,陆寒琛似乎也感知到了目标的抵达,那点意识微光传递出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些体力,沈墨站起身,走向那座废弃的石塔。
塔门是厚重的金属,早已锈蚀得与门框几乎融为一体。她尝试推了推,纹丝不动。检查四周,也没有发现明显的电子锁或机械开关。
难道入口不在这里?
她绕着石塔走了一圈,在塔身背阴面,发现了一个被藤蔓几乎完全覆盖的、通往地下的狭窄入口。入口处的石阶布满青苔,向下延伸,隐入一片黑暗。
【下面……】陆寒琛的意念适时传来,带着肯定的意味。
沈墨深吸一口气,拔出匕首,砍断纠缠的藤蔓,打开了强光手电。
她回头看了一眼夕阳下安静矗立的维生箱,用意念传递过去一句话:“我下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箱内,那点微光轻轻闪烁了一下,算是回应。
沈墨不再犹豫,弯下腰,踏入了那片通往未知的、散发着陈旧尘埃与潮湿气味的黑暗之中。
在她身后,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将维生箱和她消失的入口,都染上了一层温暖而短暂的金色。山谷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意识连接的两端,星火不灭,在黑暗中,彼此遥望,也彼此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