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同融化的铂金，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这间冰冷得如同精密仪器的公寓。
沈墨在清晨六点准时醒来。多年的特工生涯让她即使在极度疲惫下，也能被体内的生物钟精准唤醒。陌生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的、属于陆寒琛的雪松冷调香氛，无一不在提醒她身处何方。
她赤足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走到窗边。城市在脚下苏醒，车流如织，却传不上这隔音极好的顶层。她像被囚于一座透明的、悬浮于尘世之上的孤岛，而岛主，是那个心思莫测的男人。
她没有试图去探查这间公寓。直觉告诉她，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可能布满了无形的眼睛和耳朵。陆寒琛给予的“庇护”，本身就是最严密的监控。
她换上简单的衣物，走出房间。公寓里静悄悄的，陆寒琛的卧室门紧闭。
厨房是开放式的，充满未来感的金属与玻璃材质，纤尘不染，更像一个实验室而非烹饪之地。她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寥寥几种进口矿泉水和能量饮料，整齐得像士兵列队。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客厅。看似简洁的装修下，隐藏着至少三个不同角度的微型摄像头，传感器的信号指示灯在微弱地闪烁，如同蛰伏猎物的复眼。空气净化系统运作的嗡鸣，完美掩盖了某些精密电子设备运行的底噪。
这是一个电子囚笼。而她，是刚刚被放入其中的，最特殊的观察样本。
七点整，陆寒琛的房门开了。
他换上了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他似乎刚洗过澡，黑发还有些潮湿，随意地耷拉着，削弱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却添了几分慵懒的侵略性。
他的目光掠过站在厨房岛台旁的沈墨，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她只是房间里一件新添的摆设。
“早。”他嗓音带着晨起的微哑，走向咖啡机。
“早，陆先生。”沈墨低声回应，捧着水杯，扮演着拘谨与不安。
咖啡豆研磨的声响打破了寂静。陆寒琛操作咖啡机的动作娴熟而优雅，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半小时后，助理会送一些你的生活用品和衣物过来。”他背对着她，声音平淡，“今天你不用去公司，熟悉一下环境。书房里有连接内部网络的终端，权限已经给你开通了。”
沈墨心中一动。书房？那个昨晚被他明令禁止踏入的禁区？权限？他这么快就给了她访问星烁内部网络的权限？
是试探，还是饵料？
“谢谢陆先生。”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思量。
陆寒琛端着做好的黑咖啡转过身，倚在岛台上，抿了一口。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重量。
“作为‘陆太太’，你需要适应一些场合。”他放下咖啡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晚上有个家族晚宴，你需要出席。”
家族晚宴？这么快就要开始“表演”了？
沈墨抬起头，脸上适时地露出紧张：“我……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不需要。”陆寒琛的目光掠过她素净的脸和简单的衣着，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助理会安排好一切。你只需要……保持你现在的样子。”
保持现在的样子？是保持这副“苏小暖”的伪装，还是暗示她不要轻举妄动？
他的话总是像多重加密的密码，需要费力解读。
“好的，我明白了。”她点头。
陆寒琛没再说什么，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转身走向门口。
“陆先生。”沈墨忽然开口。
他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我的电脑……还在之前的住处。”她轻声说，带着一丝为难，“一些学习和工作的资料都在里面。”
这是合理的请求，也是一个试探。她想看看，他对她的“工作”会给予多大程度的“支持”，或者说，监控。
陆寒琛侧过身，轮廓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冷峻。
“地址发给我的助理。他会去取。”他淡淡道，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洞悉一切的微光，“在拿到你的电脑之前，你可以先用书房的设备。”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公寓里重新只剩下沈墨一人，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沉默的电子眼。
她缓缓喝完杯中的水，走向二楼的书房。
书房的门是厚重的实木，带着电子锁。她输入陆寒琛告知的临时密码，门锁发出轻微的“嘀”声，滑开了。
书房比她想象的更大，一整面墙都是书架，另一面则是巨大的弧形屏幕墙。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真皮和高级电子设备混合的奇特味道。这里不像一个休息的地方，更像一个指挥中心。
她没有四处打量，径直走向书桌。桌上已经准备好了一台全新的、配置顶级的笔记本电脑。
开机，连接网络。
果然，权限是开通的，但并非最高级别。她能访问“潘多拉”项目的大部分外围文档和部分脱敏数据，但核心算法库和机密通信区依旧被牢牢锁死。
而且，她能感觉到，一种极其高明、几乎与系统底层融为一体的监控程序，正如同无形的蛛丝，附着在她的每一个操作上，记录着她的每一次点击，每一次停留。
陆寒琛在看着她。以一种更高级、更不动声色的方式。
沈墨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很好。
既然他搭建了舞台，布下了蛛网，她岂能不陪他共舞一曲？
她没有去触碰那些敏感的“潘多拉”数据，而是像一个真正勤奋好学的“苏小暖”一样，开始阅读项目的基础介绍、技术白皮书，偶尔在一些“不理解”的地方做上笔记。
她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看似随意，节奏却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在翻过一页冗长的技术文档时，她的指尖极其轻微地、以一种非标准的方式，在触摸板的边缘快速敲击了三次。
这不是操作，这是一个信号。一个通过触摸板震动传感器发出的、频率极高的、几乎无法被常规监控捕捉的激活指令。
瞬间，一个她昨晚利用公寓Guest网络漏洞，预先植入系统底层垃圾数据区的、只有几Kb大小的“沉睡者”程序，被无声唤醒。
这个程序没有攻击性，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附着在那个监控程序上，成为一个“旁观者”。它不会窃取数据，也不会干扰监控，它只会被动地记录下监控程序本身的运行逻辑、数据流向和……可能的指令来源。
她要看的，不是“潘多拉”的数据，而是陆寒琛通过这个监控程序，想要看她什么！
这是一场在显微镜下进行的黑客对决，优雅，致命。
时间在安静的阅读中流逝。沈墨的表情专注而认真，偶尔蹙眉，偶尔恍然，完美无瑕。
突然，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内部通讯软件的对话框。是李锐，那个“潘多拉”项目的副组长。
【苏小暖？陆总吩咐，给你开放了部分日志查询权限。项目组最近在排查一个数据同步的异常节点，这是相关的日志文件，你有空可以看看，熟悉一下系统。】
下面附带着一个加密的日志文件包。
沈墨眼神微凝。
来了。第一个实质性的“价值”利用，或者说，陷阱。
李锐对她敌意明显，绝不会好心给她学习资料。这包日志，要么是无关紧要的垃圾信息，要么，就是精心准备的、内藏木马或漏洞的毒饵。
她回复了一个乖巧的表情和感谢。
然后，她没有直接下载，而是在虚拟机里构建了一个完全隔离的沙箱环境，再将文件下载到沙箱中进行分析。
果然！文件包外层附着着一个极其隐蔽的嗅探程序，一旦解压，就会尝试扫描本地磁盘信息并回传。
雕虫小技。
沈墨轻易地剥离了嗅探程序，开始阅读真正的日志。数据冗长而枯燥，记录着系统不同模块间的数据同步状态。
突然，几行看似普通的错误代码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些代码出现的频率很低，混杂在海量信息中，几乎会被忽略。但它们的错误类型和触发时机，与她之前捕捉到的、那段属于“暗夜”的加密数据碎片的活动特征，存在某种统计学上的微弱关联！
就像在喧嚣的集市中，捕捉到了同一个密探在不同角落留下的、独特的摩斯码节奏。
心脏猛地一跳。
“暗夜”的触角，果然已经深入到了“潘多拉”的内部数据流中！而且，其渗透手段非常高明，隐藏在正常的业务逻辑之下！
李锐是无意中将这些日志给她的，还是……他本身就有问题？或者，这又是陆寒琛通过李锐，对她进行的另一重试探？
信息如同碎片，在她脑中疯狂旋转。
她不动声色地记录下关键信息，清理掉所有操作痕迹，退出了系统。
合上电脑，她走到窗边。
阳光正好，将整个城市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
而她站在光明之下，却感觉置身于一个巨大而复杂的迷宫中心，周围是无数面镜子，映照出无数个真假难辨的陆寒琛，无数个扑朔迷离的线索。
电子囚笼的蛛网已经织就，而她，这只被邀请入内的飞蛾，不仅要避开粘稠的丝线，还要反过来，利用这张网，去捕捉织网者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猎物。
今晚的家族晚宴，又会是怎样一场戏？
她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