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在重庆的岩层上刻下最后一道划痕后,悄然遁去。那根自星空垂落的无形之针,已将方向钉死在北方——天津。
津门的夜从不安静。
海河桥下的水泡着二十年前沉没的勘探车,玻璃反光时像睁着眼。而此刻,在城市心脏位置,天津之星大厦的地基坑口正渗出一种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雾。灰青色,带着铁锈与檀香混杂的气息,一缕缕缠绕在钢筋骨架之间,仿佛有谁在地下点燃了一炉久违的招魂香。
陈清雪右眼的视野里,混凝土裂缝中浮现出规律搏动的光点,如同胎儿心跳。她没说话,只是把爆珠烟从齿间换到指间,轻轻一碾——火星未燃,但指尖的触感让她确认:这不是幻觉。
“地底有东西活着。”她说。
黎波站在三步之外,九二式警枪贴着大腿外侧,黄页编号依旧熄灭。但他肾部的钝痛不再是折磨,而是某种导航信号。他盯着地面裂痕,忽然开口:“我接到线报,这里可能埋着1996年失踪的防汛档案箱。”
语气笃定,眼神却飘向远处塔吊。他在说谎。可他知道,这具身体比大脑更诚实。
冉光荣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盖着红章的文件,递向持枪的安保队长。“应急指挥部联合勘测组,”他笑得像个刚骗完居委会大妈的老油条,“测辐射,顺便查查有没有老鼠窝。”
安保队长皱眉翻看,手电光扫过公章边缘——那一瞬间,纸面微微泛起金纹,像是《奇门》符纸遇火前的预兆。还没来得及细看,冉光荣已顺手塞了包中华过去。“辛苦辛苦,人民公仆不容易。”
队伍缓缓穿过封锁线。
彭涵汐走在最后,公文包夹在腋下,玉坠悄悄滑出内袋,悬在胸前。当她踏入警戒区十米范围时,那枚温润玉石表面浮现出极淡的青丝纹路,一明一灭,如同呼吸。她没察觉,只觉得胸口有些发烫,像是有人隔着时空拍了拍她的肩。
刘淑雅舔了下干裂的嘴唇。
雾气中有甜腥味,像烧焦的糖水掺了血。她左脸酒窝渗出血丝,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但她笑了,笑得像个刚发现零食柜没锁的孩子。
“我能听见它。”她低声说,“它在叫妈妈。”
——
混凝土层厚达四米,裂缝却只有手掌宽。
陈清雪抽出开山刀,不是砍,而是以刀脊轻敲地面共振点。三声之后,她换上刑天斧,斧刃贴地,顺着裂痕缓缓推进。金属与水泥摩擦发出刺耳声响,突然“咔”地一响,整片地面塌陷半寸。
一股黏稠雾气喷涌而出。
那不是普通的蒸汽,而是半液态的青色灵气,凝聚成蛟形,在空中不断扭曲、伸展,散发出古老威压。它的轮廓模糊,却能让人本能感知到其存在——就像童年噩梦中那只从未露脸的怪物,终于掀开了被子。
“退后!”冉光荣低喝,哭丧棒瞬间插入裂缝中心。
棒身震颤,镇魂咒纹由暗转红,砂石自发聚拢,在地面形成一个残缺的环形阵基。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布阵,而非被动应对。他咬破指尖,在棒首画下“封”字血符,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钉:
“我不是守界人后裔,但我替他们守这一夜!”
话音落下,哭丧棒猛然一震。
一道铭文自地底浮现,清晰镌刻于裂缝两侧——“丙午年雷火炼金局”。
六个字,每一个都透着军工时代的冷硬质感,字体介于篆隶之间,却又掺杂着日文片假名的笔意。那是战争年代特有的文化缝合体,是历史断层中最诡异的一道疤。
彭涵汐耳畔骤然响起一段模糊的日语播报:
「……丙午午时、第三工区闭锁……」
她猛地晃头,声音消失了。可她知道,刚才那段广播,绝非幻听。那是父亲笔记里提过的地下通讯频率,专用于战时保密工程调度。
“这地方……”她喃喃,“不该存在的。”
与此同时,刘淑雅蹲在边缘,悄悄撕下一小片沾染龙气的纸钱,塞进嘴里。
她本想尝一尝记忆的味道。
可咽下去的瞬间,脑海炸开一片火海。
无数孩子在哭,火焰舔舐着木梁,屋顶塌落时压住了一个女人的手臂。她看见自己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只褪色的布老虎,眉心一点朱砂痣——
“火……好多火……”她呢喃,眼角血纹蔓延至耳垂,像蜘蛛织网,“孩子在哭……生日那天……”
没人听见她在说什么。
因为就在这时,陈清雪将刑天斧狠狠插进对面地面。
双器共鸣,光幕乍现。
哭丧棒与刑天斧之间拉出一道半透明屏障,将翻腾的青蛟状龙气暂时压制。灵气撞击屏障发出低频嗡鸣,像是千万人在同时念诵一段失传的祷词。
冉光荣喘了口气,抹了把额头冷汗。他低头看着重新激活的哭丧棒,轻笑一声:“行啊你,还挺抗造。”
棒身虽焦黑,但核心未毁。那些他曾以为只是装饰的符文,此刻正沿着裂缝缓慢再生,如同老树抽新芽。
黎波忽然单膝跪地,用手按住肾部。
那里不再是疼痛,而是一种强烈的牵引感。他抬头望向裂缝深处,瞳孔微缩——透过混凝土碎块的间隙,他似乎看到了一间密室。墙上挂着褪色的工程图,角落摆着一台老式收音机,正在播放天气预报。
“李参谋……”他无意识呢喃,“你没死?”
话出口才惊觉失言。他迅速闭嘴,可额角已沁出冷汗。
彭涵汐注意到他的异常,却没有追问。她只是默默将玉坠收回包中,却发现指尖沾上了些许青色粉末。她捻了捻,粉末竟在皮肤上留下短暂灼痕,形状宛如半个印章。
“雷火炼金局……”她低声重复,“这不是记录,是活的。”
——
半小时后,军方增援抵达。
装甲车碾过临时铺设的钢板,探照灯扫过现场。一名军官手持对讲机走来,目光锐利:“所有民间人员立即撤离,此处由第七防化营接管。”
冉光荣耸耸肩,作势要走。
可就在转身刹那,他左手三枚乾隆通宝悄然滑入掌心,指尖掐出《奇门》反局起手式。若是强行驱逐,他不介意让这位长官“偶然”摔个跟头。
陈清雪却先一步开口:“我们可以提供一份初步检测报告。”她举起手机,屏幕上是一段热成像视频,“地底温度异常集中在三点七米深度,且伴有生物节律波动。你们的设备未必能识别这种能量形态。”
军官皱眉:“我们有自己的仪器。”
“当然。”她点头,“但你们的仪器,能听懂它在说什么吗?”
众人一怔。
连冉光荣都停下脚步。
只见陈清雪蹲下身,将耳朵贴近地面裂缝。她闭上双眼,右眼眼皮微微跳动。那一刻,她不再是警察,而是某种更古老的存在载体。
几秒后,她睁开眼,声音平静:
“它说了三个数字:07、19、33。”
空气凝固。
这三个数字,与秦棺灵泉倒影中的倒计时完全一致。
彭涵汐猛然想起什么——在《河图残卷》某页边角,曾有一行小字批注:“丙午劫数,始于七月十九,终章三十三。”
她张了张嘴,还未说话。
突然,刘淑雅猛地抬头,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它记得我。”她笑着说,笑声嘶哑,“它说……该还账了。”
她抬起手,掌心赫然出现一枚模糊指纹,正缓缓蒸发成青烟。
而地底的青蛟龙气,开始缓缓下沉,仿佛完成了某种确认仪式。
冉光荣望着裂缝,低声问:“你说,它是来找人的,还是来认亲的?”
无人回答。
此时,距离天津之星大厦最近的变电站,一组高压线路无故跳闸。监控显示,断电前一秒,变压器外壳上浮现出一行潮湿痕迹:
“丙午·雷火·续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