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裹着粤海码头遗址的残垣断壁。水泥封死的井口像七只沉睡的眼睛,在微光中泛着青灰。陈清雪一脚踩上第一口井沿,脚底立刻传来一阵低频震颤,像是地脉深处有台老式柴油机在怠速运转。
她没退,反而将开山刀插进缝隙,借力俯身细看。刀柄上的《六韬》刻文微微发烫,不是灵力共鸣,而是某种物理共振引发的金属疲劳反应。这感觉熟悉得令人不安——就像警局靶场里子弹卡壳前枪管的预兆。
“北斗七星位,但歪了半寸。”冉光荣蹲在第三口井边,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在掌心来回翻滚,发出沙沙轻响,“北勺偏东,主杀伐之气外溢。这不是风水阵,是定时炸弹。”
他话音刚落,刘淑雅已靠近最北端那口井。她指尖泛青,耳后湿疹状纹路隐隐蠕动,像有东西在皮下爬行。她伸出舌尖,轻轻舔过井沿剥落的朱砂漆。
那一瞬,空气凝滞。
画面炸开:1944年夏夜,日军工兵队扛着木箱列队前行,电台里传出加密指令:“以谣代雷,七井定津门”。他们将炸药埋入井底,却未引爆,而是接上一组青铜齿轮装置,齿轮缓缓咬合,发出机械运转的咔嗒声。一名军官举起手电,照向远处城楼——正是津门旧钟楼的位置。
刘淑雅猛地抽身,眼角裂出蜘蛛状血纹,鲜血顺着颧骨滑下。她喘着气,声音发颤:“他们……不是要炸城。他们在校准时间。”
彭涵汐迅速打开公文包,双镜片叠加扫过地面。她看到的不是泥土,而是一层流动的因果波纹——七口井底部连成环形回路,中央嵌着微型青铜齿轮阵,正以极慢速度逆向旋转。
“这不是爆破井。”她低声说,“是时空锚点。每转一圈,就重写一段历史。”
黎波突然跪倒,右手死死按住肾部。那里早已失去知觉多年,此刻却像被铁钳夹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他嘴唇颤抖,不受控制地吐出一串日语口令:
“解除安全锁——丙午模式启动。”
话音落下,七口井同时震颤,蒸腾起淡红色水汽,升至半空竟自动排列成北斗虚影。陈清雪右眼瞳孔微闪,频率与那红雾同步跳动,仿佛体内某根沉睡的神经被悄然唤醒。
刑天斧猛然震动,斧柄龟裂,裂纹如蛛网蔓延。它自行离鞘半尺,指向第七口井,刃面映出诡异波纹,如同地动仪的悬摆开始晃动。
“它要带我们走。”冉光荣一把抓住斧柄,却被反震之力掀翻在地。哭丧棒脱手飞出,砸中两口井之间的空地,激起一圈土浪。
陈清雪没有犹豫,单手持斧插入地面裂缝,另一手抽出开山刀卡进斧柄下方,形成杠杆支点。她全身肌肉绷紧,额角青筋暴起,硬生生将斧头压回原位。但这只是延缓——裂缝仍在扩张,齿轮声越来越急。
“用镇魂砂!”彭涵汐喊。
冉光荣扯开马甲,十二种辟邪砂倾泻而出。他抓起半片《奇门遁甲》纸灰混入其中,洒向七井交汇处。砂粒落地燃烧,火光中浮现两个数字:1942。
“有人在用历史当燃料。”他说,“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没发生。”
话音未落,黎波体内的日军魂残留再次躁动。他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吼,整个人扑向第七口井,手掌拍在齿轮核心上。刹那间,所有井口红雾倒灌,汇成一道螺旋光柱冲天而起。
五人身影被卷入其中,耳边只剩下齿轮狂转的尖啸。
风停时,麦田无垠。
夕阳斜照,远处村落炊烟袅袅,一辆老式黄包车吱呀驶过土路。田埂尽头,一个农民模样的男人正用铁锹埋石碑。他动作精准,每一铲土都落在固定位置,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陈清雪眯眼望去——那背影,肩宽、步距、甚至握锹的角度,都与档案照片中的庹亿帆完全一致。
“别靠近。”冉光荣拦住欲上前的刘淑雅,“空气不对劲。”
的确不对。他们能看见彼此,却听不到对方说话。声音像是被一层无形薄膜吞噬,连呼吸声都被抹去。刘淑雅试着啃食一撮土壤,刚入口便惨叫出声——泥土中渗出尸毒,灼得她舌根冒烟,嘴角淌下黑血。
彭涵汐举起双镜片,却发现镜面映不出那人面容,只有一团扭曲的光影。她翻找公文包,封魂袋自动开启,却吸不进任何能量。
“静音结界。”她比划着手势,“不是隔绝声音,是切断‘传播’本身。”
陈清雪咬破爆珠香烟,深深吸入一口,随即缓缓吐出。烟雾竟在空中凝成一个篆体“听”字,悬浮片刻后轰然炸开。一瞬间,世界的声音回来了——鸟鸣、风声、还有那男子哼唱的小调:
“金银铜铁锡,埋在七井底;
一魂换一命,点灯照归期……”
正是刘淑雅昏迷前哼过的童谣。
冉光荣趁机抛出花生米卦象,借风势贴向石碑。卦面显现四字:“伪史成真”。
就在石碑即将完全埋入地下的一瞬,刑天斧突然映出碑文全貌:
“大西王张献忠,葬于此,癸未年。”
陈清雪瞳孔骤缩。这段文字她曾在民国史料打假报告中见过——张献忠从未到过天津,此碑纯属伪造。更诡异的是,碑体断茬平整如刀切,绝非人力可为。
那人铲完最后一锹土,转身欲走。
刹那间,左袖滑落半寸,露出小臂内侧一片暗金色纹路——河图洛书图腾,皮下若隐若现,仿佛活物般缓缓游动。
所有人屏住呼吸。
那人脚步一顿,似有所感,缓缓抬头。
目光尚未对上,天空骤然变色。乌云翻涌,一道闪电劈下,正中麦田中央。强光刺目,众人本能闭眼。
再睁眼时,那人已不见踪影。
唯有那块石碑,静静立于荒野,表面浮现出一层水银般的光泽,映出五人的倒影——但每个人的影子,都比本体慢了半拍。
冉光荣低头,发现手中的花生米全部变成了纸钱碎屑。他捻起一点放入口中,苦涩弥漫。
“这不是过去。”他喃喃道,“是正在被修改的现在。”
彭涵汐忽然注意到,自己腕表停在19:42,秒针不动。她翻过表盘背面,一行小字浮现:“时间不可逆,唯谎可改”。
刘淑雅跪在地上,双手抠进泥土,指甲崩裂也不停歇。她盯着那石碑,眼中既有恐惧,又有某种近乎归属的渴望。
“他说我在等。”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等一个名字回来。”
陈清雪握紧刑天斧,斧刃滴落一滴水——不是雨,也不是汗,而是从未来渗出的时间冷凝液。她抬头望向天际,北斗七星尚未升起,但她的右眼,已经开始跳动。
黎波靠在麦垛旁,肾部剧痛未消。他摸出随身携带的九二式警枪,发现枪身黄页编号正在缓慢变化,最后一个数字从“7”滑向“8”。
冉光荣将最后一枚乾隆通宝按进土里,布下残缺的镇魂三角阵。他知道这没用——真正的阵眼不在地上,而在那些被篡改的传说里。
“传谣者,不杀人。”他望着石碑冷笑,“但能让万人替他动手。”
远处村口,一只狗突然狂吠起来。紧接着,家家户户亮起灯火,人们纷纷走出屋子,朝这边张望。
有人高喊了一句什么。
听不清内容,但语气笃定,带着集体性的愤怒。
麦田边缘,一块破旧告示牌被风吹动,上面墨迹斑驳:
【近日有匪冒充官军,散播谣言,称张献忠宝藏藏于津郊——凡见掘地者,格杀勿论!】
署名:津门警备司令部
日期:民国三十一年十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