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庙的风,像是被谁掐住了喉咙,骤然停了。
青铜匣里的判官笔仿品还在震颤,笔尖直指刘淑雅的心口,那根从断裂处爬出的黑线,已经缠上她左手食指,像一条活过来的血管。她指尖离笔芯只剩半寸,可就在这刹那,舌尖猛然一痛——她狠狠咬了下去。
血腥味炸开的瞬间,意识猛地回笼。
酒窝深处那团蠕动的黑丝像是受了惊,倏地缩回皮下。她喘着粗气,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脚边干涸的红土上,竟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像是烧红的铁坠入冰水。
“别碰它。”陈清雪的声音冷得没有起伏,刑天斧横在胸前,斧刃映着她左眼青光流转的竖瞳,“那是饵。”
刘淑雅没动,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反手按在自己后背。那里,一朵莲花状的纹路正随着心跳脉动,皮肤下泛起诡异的绿意。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忽然将体内那股躁动的尸毒逆向导引,尽数灌入脊背纹路。
“你疯了?!”彭涵汐低喝,手指已搭上公文包边缘,封魂袋的子袋微微鼓起,似有阴物欲出。
可下一秒,所有人都愣住了。
莲花纹由暗转亮,最终凝成翡翠般的色泽,边缘浮现出细密金线,宛如古玉雕琢。一滴血珠自纹心渗出,顺着脊椎滑落,在接触到地面裂缝的刹那,凝成一颗米粒大小的晶莹结晶,剔透如琥珀,却隐隐透出暗红血丝。
“稻米……凝血?”冉光荣蹲下身,用花生米裹着黑狗血轻轻一碰那结晶,铜钱嗡鸣不止,“这丫头……把命格反炼了?”
刘淑雅睁开眼,目光清明。她收回手,指尖离笔芯仅毫厘之差,却再无半分动摇。
“我不是祭品。”她说,“我是来拆台的。”
话音未落,她猛然抬脚,一脚踹向青铜匣!
匣子翻滚而出,判官笔仿品“当啷”落地,黑线崩断,笔尖太极图疯狂旋转几圈,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陈清雪已大步上前,刑天斧高举过顶,斧刃对准地上那幅由黑线勾勒的微型地图——沪江狱第九梁柱的位置。
“既然剧本写好了。”她冷笑,“那就撕了它。”
斧光劈落!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咔”,仿佛大地深处某根锈死的齿轮终于被撬动。地面裂开一道幽深缝隙,热风裹挟着腐锈与潮湿的气息喷涌而出,裂缝边缘浮现出无数发光符号,排列方式诡谲异常,竟与黎波掌心那些蓝紫色经络的走向完全一致。
“这是……守界人的血脉编码?”彭涵汐疾步上前,玳瑁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符号,“它们在响应!”
陈清雪不答,右脚猛然踏进裂缝,刑天斧顺势插入阵眼凹槽。她另一只手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爆珠香烟,拇指一碾,烟头爆珠碎裂,蓝绿色液体溢出。她看也不看,直接将烟头按进阵眼边缘的凹槽。
“老祖宗的结界,也得交电费。”她冷冷道,“现代工业文明,干扰频率。”
轰——!
整座荒庙剧烈震颤,七面招魂幡虚影齐齐扭曲,名字闪烁不定。而那第七个空白位置,血痕迅速蔓延,几乎要填满整个幡面。
裂缝骤然扩大,一道幽蓝色光柱冲天而起,光柱中心,赫然显露出一条倾斜向下的时空甬道,石壁斑驳,刻满日式符咒与电路图残痕,尽头隐约可见一扇锈蚀的铁门,门上标着:昭和十九年·海河水利特别实验区。
“1943年的地下基地……”彭涵汐喃喃,“他们真的把时间钉死了。”
就在这时,甬道深处传来一阵断续的呼喊,声音像是被水浸泡过,模糊却真实:
“……快毁掉电缆……他们在用孩子养龙!”
彭涵汐浑身一震。她猛地从旗袍暗袋中抽出那页《昭和十九年海河水利年报》的印章页,贴在耳边。纸页微微发烫,墨章“王振国监制”竟开始渗出血丝。
她咬破手指,用玳瑁镜腿蘸血,在空中划出一道曲折符纹——民国术士间秘传的“听真诀”。
血符燃起幽蓝火焰,呼救声瞬间清晰:
“老彭!是你女儿吗?听着——停尸房不是终点,是起点!图纸在……在……”
声音戛然而止。
血符化作灰烬,飘散前最后一瞬,余烬在空中勾勒出一幅轮廓——仁和医院太平间的平面图,与黎波枪身刻的黄页编号布局完全一致。
“父亲的战友……还活着?”彭涵汐指尖发抖,却死死攥住那页染血的纸,“不是录音……是实时通讯!”
冉光荣一把拽住刘淑雅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乾坤袋哗啦作响,十二种辟邪砂在袋中翻滚。“别愣着,这通道撑不了多久,下面的东西比鬼难缠。”
陈清雪拔出刑天斧,裂缝中的光柱立刻黯淡几分,但甬道并未关闭。她转身看向刘淑雅:“你能走?”
刘淑雅点头,脊背翡翠莲花纹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某种召唤。她弯腰捡起那颗米粒结晶,握在掌心,低声道:“它在发热……像是在认亲。”
“认个鬼。”冉光荣啐了一口,从马甲内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津城老地图,用花生米压住一角,三枚乾隆通宝摆成三角阵,“这地方阴气倒灌,阳寿折半,下去之前,先定个锚点。”
他正要掐诀,忽觉脚下震动加剧。
甬道内壁的发光符号突然集体闪烁,排列重组,竟拼出一行小字:
丙午年补漏工单:沪江狱第九梁柱,修复耗时七日,工人名单如下——
其后,浮现七个名字。
前六个,正是招魂幡上的:薛明远、彭玉贞、陈德金、刘守义、李参谋、王振国。
第七个,原本空白的位置,此刻缓缓浮现出三个字:
刘淑雅
“艹!”冉光荣一把拍飞铜钱,“连工单都给你排上了?”
刘淑雅却笑了。她摊开手掌,那颗米粒结晶已被体温融出一丝血线,顺着掌纹流淌。她将血滴轻轻抹在刑天斧刃上,低声说:“既然我是工人……那今天,就来验收工程。”
陈清雪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将斧柄递过去。
刘淑雅摇头:“我不碰它。这斧子认主,乱碰会反噬。”她退后一步,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钱,塞进嘴里,缓缓咀嚼。
纸灰混着血丝从嘴角溢出,她双眼翻白,口中却吐出一段陌生话语:
“第七日,血米成浆,灌入梁柱……工人皆盲,唯领队见光……光在停尸房冰柜最底层……”
话音未落,她猛然呛咳,纸钱残渣混着血块吐了一地。
彭涵汐脸色剧变:“停尸房冰柜……那是我父亲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
冉光荣眯眼盯着甬道深处:“所以这诅咒的根本,不是杀人,是喂阵?用活人的眼泪、血液、寿命,熬成‘血米’,浇进地基?”
“不止。”陈清雪突然开口,“是凝血成米,再以米为引,锁住时空断层。”她抬起左手,掌心金锁符号与斧刃共鸣,泛起微光,“他们想让1943年的实验永远持续下去。”
风再次吹起,带着铁锈与腐米的气味。
彭涵汐深吸一口气,将那页染血的报告折好,塞进公文包最里层。她摘下玳瑁眼镜,用旗袍袖口擦了擦镜片,再戴上时,眼神已无比坚定。
“走。”她说,“我要亲眼看看,我父亲到底死在了哪一天。”
四人陆续踏入甬道,裂缝缓缓收拢。
就在最后一道光即将闭合的瞬间,刘淑雅忽然回头。
她看见,自己留在红土上的脚印,正缓缓渗出乳白色液体,滴落之处,凝成一粒粒米状结晶,排列成行,指向荒庙残垣。
而在那残垣最高处,一块断裂的屋檐瓦片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湿漉漉的字迹:
你吃下的,从来不是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