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荒庙外的红土已干涸成片片龟裂的硬壳。青铜匣横放在一块断石上,表面那枚太极图正缓缓逆旋,阴阳鱼眼中的红头绳结与爆珠滤嘴微微颤动,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拉扯。
冉光荣蹲在匣前,左手三枚乾隆通宝贴着掌心排开,指尖轻捻,铜钱边缘泛起微不可察的金光。他没说话,只是将铜钱逐一嵌入太极图案的凹槽——左眼、右眼、天心位。随着最后一枚落定,黑雾从缝隙中渗出的势头骤然一滞,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行了。”他低声,“老祖宗的压胜法子,专治你们这些穿越来的精神污染。”
刘淑雅站在半步之外,左脸酒窝隐隐发烫。她盯着那支封在匣中的判官笔仿品,笔杆刻着细密符文,像是某种失传的工部暗记。她忽然抬手,指甲划破舌尖,一滴血珠坠下,不偏不倚落入笔杆中央的凹槽。
“咔。”
一声轻响,似骨节错位,又像锁芯转动。笔杆裂开一道细缝,一道灰黄色光幕自内冲出,瞬间铺展于空中——竟是一页泛黄史册投影,字迹为朱批楷体:
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发,株连三万余人。薛家七十二口流徙津门,始为守界奴役。旁注:薛家始乱。
风停,字凝。
陈清雪瞳孔微缩。她未动刑天斧,也未开启竖瞳,只是死死盯着“薛家”二字。那不是姓氏,是烙印。是埋进血脉里的诅咒。
“他们早就安排好了。”彭涵汐声音低哑,眼镜片后的眼眸剧烈震颤,“不止是镇川庙,整个津门的地脉格局,都是以薛家命格为祭桩搭建的。”
话音刚落,地面开始震颤。
七道土柱自红壤中隆起,迅速塑形为石像。面容竟与四人惊人相似——中央主像眉心有疤,嘴角含笑,正是冉光荣的模样;左侧女像冷目直视,警服肩章清晰可辨,赫然是陈清雪;右前方矮小佝偻者,分明是彭涵汐戴着眼镜的姿态;而最边缘那尊,左颊凹陷如酒窝,嘴角淌着乳白液体,正是刘淑雅本相。
“这不是雕像。”黎波猛地拔枪,却发现九二式警枪早已无法击发。他咬牙,从枪套夹层抽出一把短铳——昭和式铁炮,枪管锈迹斑斑,却透着一股沉杀之气。
石像胸口各自浮现出一个姓氏:薛、彭、陈、刘。
乳白色液体顺着脖颈流下,滴落在地,嗤啦作响,腾起青烟。冉光荣下意识甩出一枚通宝试探,铜钱刚触液体,瞬间腐蚀成空心八卦,掌心传来钻心灼痛。
“这是……‘天禄’?”他倒吸一口冷气,“吃官粮的代价?”
传说中,明代钦天监术士若窃取龙气补身,必遭“食天禄”反噬,五脏化糜,终成稻米状腐液。眼前这液体,分明就是被炼化的命格精华。
陈清雪不再犹豫。刑天斧高举过顶,斧刃嗡鸣,隐约浮现四个篆字:禁·食天禄。她纵身跃起,斧光如斩月之弧,劈向中央主像。
“轰!”
石像炸裂,乳液飞溅。一粒凝固的米状物弹射而出,被刘淑雅本能接住。她没多想,放入口中咀嚼——
刹那间,天地变色。
幻象降临:饥荒年间,灾民围坐供桌,桌上摆满蒸熟的米糕,每块糕点都捏成人形,眉目依稀可辨。一老者跪拜焚香,口中念念有词:“以子代粟,奉养守界人……薛家当兴,百世不绝。”
她猛然吐出残渣,脸色惨白。“那是……人油掺米做的贡品?”
“不是贡品。”彭涵汐声音发紧,“是契约。用民生苦难喂养风水阵眼,把活人变成地基的一部分。”
话未说完,残像灰烬被一阵无名风卷起,在空中凝聚成符。血红色大字浮现:
七日为引
与此同时,彭涵汐公文包内的《河图残卷》残页突然震动,与空中血字产生共振,纸面浮现出一段模糊记录:
“丙午年补漏工单:沪江狱第九梁柱,因地震微损,由王振国带队修复,耗时七日。”
“王振国?”黎波眼神骤冷,“那个战时水利局的双面特务?”
他没再等任何人反应,猛然举起昭和式铁炮,对准空中血符连开三枪。
子弹穿透符咒,火光炸裂的瞬间,一张泛黄卷宗凭空跌落,自动摊开——
《昭和十九年海河水利年报》。
图表清晰标注:“水位异常期 = 祭祀窗口期”。而在报告骑缝处,赫然盖着一方墨章:王振国监制。
刘淑雅浑身一震。她低头看向手中断裂的判官笔仿品,内壁刻有一行极细小字迹,墨色深褐,与报告印章完全一致:
“笔成之日,即命锁之时。”
“这支笔……是他造的?”她喃喃。
“不止是笔。”彭涵汐翻动报告,手指停在一页附录,“你看这里——‘特别工程:借洪水之势,激活地下阴枢’。他们早就知道海河会泛滥,故意推迟泄洪闸维修……就是为了配合祭祀周期。”
黎波冷笑一声,枪口垂下,却仍扣着扳机。“所以我的肾衰竭,不是病。”他抬起手,掌心布满蓝紫色经络,“是我的魂魄,早就在那天晚上被抽走一半,塞进了某个不该存在的阵眼里。”
空气死寂。
远处,荒庙残垣上的招魂幡虚影再度浮现,随风轻摆。但这一次,它们不再是沉默的剪影。
每一面幡上,缓缓浮现出名字。
第一个:薛明远——冉光荣祖父,死于雷击。
第二个:彭玉贞——彭涵汐之父,失踪于1944年档案库大火。
第三个:陈德金——陈清雪父亲,工役编号壬寅。
第四个:刘守义——刘淑雅祖父,僵尸新娘案唯一幸存者。
第五个:李参谋——黎波每月祭拜的“不存在之人”。
第六个:王振国。
第七个空白。
“还差一个。”陈清雪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最后一个名字还没填。”
彭涵汐抬头,目光落在刘淑雅身上,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青铜匣内的判官笔仿品突然剧烈震颤,笔尖指向北方——正是津城中心方向。笔杆裂缝中,缓缓渗出一丝黑线,蜿蜒爬行,在地上勾勒出一幅微型地图。
地图中央,一座建筑轮廓清晰可见:沪江狱。
而在其地下深处,第九梁柱的位置,画着一个小小的圆圈,圈内写着两个字:
宿命
冉光荣盯着那两字,忽然笑了。他撕下一页《奇门遁甲》,蘸着花生米和黑狗血,写下“我命由我不由天”七个字,点燃扔向空中。
火焰升腾,映照众人脸庞。
可那七个字烧到最后一笔时,火星竟自动重组,拼成两个新字:
认命
“艹!”冉光荣啐了一口,“连纸都叛变了?”
刘淑雅却没看他。她蹲在地上,指尖轻轻抚过那幅黑线地图,忽然发现——
地图边缘,有一串极小的数字编码,排列方式与现代户籍系统完全一致。
她颤抖着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比对编号。
最后六位,完全重合。
“原来……我不是管理员。”她低声说,“我是被登记在案的祭品。”
陈清雪缓缓抬起刑天斧,斧刃映出她左眼——青光流转,竖瞳已然成型。她没有看任何人,只问了一句:
“如果我们的出生,就是为了完成一场祭祀,那我们现在做的这一切,是不是也早就被人写好了剧本?”
无人应答。
黎波握紧铁炮,指节发白。彭涵汐悄悄将报告中“王振国监制”那页撕下,藏入旗袍暗袋。刘淑雅盯着自己映在斧面上的脸,酒窝深处,似乎有黑丝蠕动。
风再次吹起。
七面招魂幡上的名字开始闪烁,尤其是那第七个空白位置,边缘已渗出淡淡血痕。
青铜匣发出低频嗡鸣,判官笔仿品笔尖微转,指向刘淑雅的心脏。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然后,她听见一个声音,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肋骨之间响起:
“你该回来了。”
她低头,看见自己左手无意识地抓向判官笔断裂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裸露的笔芯。
笔芯内部,隐约可见一枚微型太极图,正在缓慢旋转。
与她酒窝下的穴位频率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