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立交桥的沥青路面还在微微震颤,仿佛地底有巨兽正缓缓翻身。那根被刑天斧劈开的电缆并未断电,反而像活物般蠕动着,黑色纤维缠绕人发与指甲的部分逐渐泛起青灰光泽,如同冬夜结霜的蛛网。陈清雪的斧刃仍嵌在裂缝中,金属表面浮现出一道玉佩纹路的投影,细看竟与货轮甲板上的雕花如出一辙。
冉光荣蹲在灯柱旁,三枚乾隆通宝卡在基座缝隙里,随着路灯忽明忽暗的节奏轻轻震颤。他没去碰哭丧棒,而是从乾坤袋掏出一把花生米,一颗颗摆在水泥地上,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花生外皮已被唾液浸软,散发出淡淡的霉味和谷香。
“这灯不是坏了。”他低声说,“是被人当算盘打了。”
彭涵汐靠在护栏边,玳瑁镜片后的眼睛快速扫过地面卦象。她腋下的公文包微微鼓动,子母封魂袋正在内层翻腾。她没急着打开,而是先用指尖蘸了点唇膏,在左手掌心画了个“巽”字——这是她父亲教她的老法子,能稳住心神,防记忆倒灌。
路灯再次闪烁,这次频率变了,不再是无序频闪,而是按某种规律跳动:三短、两长、一停。像是摩斯码,又像是心跳。
“不是信号。”彭涵汐忽然开口,“是推背图残局。第四十三象,‘君非君,臣非臣’——对应颐和园长廊第三十七根梁上的彩画编号。”
冉光荣咧嘴一笑:“难怪我总觉得这光晃得眼熟,原来是皇家园林的老套路。”
他抓起一把花生米,抛向空中。米粒尚未落地,便被灯光映照出层层叠影,每道光影都对应一幅彩画场景:亭台楼阁、游船石舫、执伞宫女……最终定格在一张日军工程图上——1944年,天津港码头改建记录显示,一艘名为“津字56号”的招商局货轮曾秘密停靠七日,期间使用混凝土桩基加固堤岸,而这些桩基原料,正是从北京运来的颐和园修缮废料。
“他们把风水秘典封进桩基了。”彭涵汐声音发紧,“薛家军的《九宫锁龙诀》,就藏在那些混凝土里。”
话音未落,整座桥的灯光骤然凝固。所有路灯同时亮起,却不再照明,而是将光线汇聚成一条笔直的光带,横贯桥面中央。光带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卦爻符号,正是《推背图》第四十三象的完整布局。
“死门居中,阳气逆行。”冉光荣眯眼,“有人拿城市电网当阵基,炼的是困魂大阵——不只是锁人,是要把整座城的时间都冻住。”
陈清雪拔出刑天斧,斧刃划过掌心,鲜血滴落在光带之上。血珠没有渗入地面,反而悬浮起来,沿着卦象轨迹游走,最终停在“艮”位。那里,正是东南方向海面的投影点。
“时间开始少了。”刘淑雅忽然说。
众人一怔。
她站在桥边,左脸酒窝深陷,脊背莲花纹隐隐发烫。“刚才我数了自己的呼吸,一分钟十六次。可手表显示,过去了整整两分钟。”
黎波猛地抬头,额头冷汗直流。他感觉体内那根看不见的铁链又开始收紧,肾区传来锯齿般的钝痛。更诡异的是,他的耳朵里响起一段陌生的语言——不是中文,也不是日语,但每个音节都像钉子一样凿进脑髓。
“他们在读……什么?”他喃喃。
彭涵汐迅速翻开公文包,取出《河图残卷》的半页复印件。纸张早已泛黄,边缘焦黑,像是从火场抢出来的。她将残卷对准光带,符文重叠瞬间,空气中浮现出一行虚影文字:
【昭和十七年十月十九日,津门码头,启封石舫龙骨,移栽津字五十六号货轮甲板,以童男女血祭,镇压反噬。】
“时间锚定了。”冉光荣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洒向三枚铜钱。铜钱嗡鸣,光带剧烈震荡,桥面开始透明化,沥青之下浮现出斑驳的木板纹理,远处海浪声清晰可闻。
“准备跳船。”他说,“别闭眼,也别吐。”
陈清雪没动。她盯着斧刃上的玉佩投影,忽然意识到什么。那纹路,不仅是甲板雕刻——更是她母亲留下的陪嫁玉佩背面的图案。从小到大,她只当那是吉祥花纹,从未想过,它竟是一把钥匙。
她深吸一口气,走向卦眼中心。
脚步落下那一刻,桥体彻底虚化。脚下不再是水泥,而是腐朽的木板,缝隙间渗着黑水。头顶不再是夜空,而是一片低垂的铅灰色云层,远处传来汽笛声,夹杂着日语广播的断续播报。
“我们到了。”彭涵汐低声说,“昭和十七年。”
空气里弥漫着桐油与尸蜡混合的气味,浓烈得几乎令人作呕。四周静止如画卷:招商局津字56号货轮静静停靠岸边,甲板插满招魂幡,红布在无风的空气中纹丝不动。不见一人,唯有缆绳轻晃,仿佛刚有人登船离去。
冉光荣从怀里摸出最后一把花生米,抛向半空。米粒飞出三寸便停滞不动,接着突然自燃,火焰呈幽蓝色,烧了三秒才熄灭。
“记忆固化空间。”他收手,“这里不是真实过去,是被术法定格的历史切片。动不得,碰不得,说错一句话都可能触发回溯反噬。”
彭涵汐取下玳瑁镜,用封魂袋内衬反光,小心翼翼照向甲板。镜面映出隐形符阵——朱砂绘制的逆五行阵,中心嵌着一枚铜钱,纹路竟与陈清雪的玉佩完全吻合。
“这不是普通的祭祀阵。”她声音微颤,“是血脉绑定仪式。谁的玉佩,谁就是祭品。”
陈清雪没说话。她将刑天斧重新握紧,指节发白。
就在这时,黎波忽然跪倒在地。他双手抱头,喉咙里挤出一段含糊的日语,音节却与桥下回荡的战鼓节奏完全同步。额头上浮现出一道朱砂符印,自动转化为四个汉字:
宣战布告
那不是写上去的,是皮肤自行生长出来的文字,墨色深沉,边缘还带着血丝。
“他在读……那段广播。”刘淑雅后退半步,“他的身体,成了活体读板。”
彭涵汐迅速翻开封魂袋第二层,取出一支玻璃管,里面封存着半截民国报纸碎片。她将报纸对准黎波额头,符文共鸣瞬间,空中浮现出一段影像:
码头上,日军士兵列队而立。王振国身穿军装,手持象牙烟嘴,站在货轮舷梯口宣读命令。背景是巨大的横幅,写着四个大字——“皇道复兴”。
广播内容正是黎波口中念出的日语原文。
“原来如此。”冉光荣冷笑,“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容器。不是选谁,是等谁回来。”
陈清雪抬头望向货轮驾驶舱。窗帘半掩,里面似乎坐着一个人影。她迈步上前,却被彭涵汐一把拉住。
“别过去。”彭涵汐低声道,“你看地板。”
她低头。
木板缝隙间,渗出的黑水正缓缓拼出一行字:
【下一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