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斧的旋律还在耳边回荡,像一根细线缠住耳膜,越收越紧。陈清雪右眼的金绿黏液已退入瞳孔深处,只留下眼角两道蛛网状血纹微微发烫。她没再看那扇虚影中的铁门,而是抬手摸了摸肩头胎记——那里正传来一阵阵低频震颤,如同有人在皮下轻轻敲鼓。
“走。”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醒什么沉睡的东西。
冉光荣把嘴里的烟取下来,夹进耳朵后面。他蹲下身,指尖蘸了点唾沫,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离卦,三枚乾隆通宝依次摆上去。铜钱晃了晃,其中一枚突然竖立起来,滴溜溜转个不停。
“活气断了,死气浮面。”他啐了一口,“这地方不是封印,是养尸的温床。”
黎波站在原地没动,右手无意识抚着肾区刺青。那藤蔓般的纹路此刻竟有些发热,仿佛底下埋着一块刚出炉的烙铁。他抬头看向眼前这座低矮建筑——锈迹斑斑的铁门、歪斜的门牌、墙根爬满青苔的台阶,和他记忆中那个画在空中的轮廓完全重合。
“7·23。”他喃喃,“我‘死’的那天。”
彭涵汐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里,门牌数字模糊跳动,却始终拼不出完整号码。她从公文包里取出子母封魂袋,轻轻一抖,袋口泛起一层灰雾,如呼吸般缓缓起伏。
“门会关门。”她说,“进去之后,别回头看。”
话音未落,铁门竟真的开始缓缓闭合,像是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陈清雪一个箭步上前,刑天斧横扫而出,斧刃卡入门缝。金属摩擦声刺耳响起,火星四溅,门却仍在合拢,力道大得惊人。
冉光荣冷笑一声,咬破舌尖,将一口精血喷在三枚铜钱上。血珠滚过铜面,瞬间凝成暗褐色结晶。他一把抓起,狠狠嵌进门缝两侧与地面交界处。铜钱嗡鸣震动,血晶裂开细纹,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门,停了。
“黄符阵。”冉光荣抹了把嘴角血渍,“还是民国老派‘镇宅九锁’的路子,可惜……”他一脚踹在门板上,“现在谁还信这个?”
门应声而开。
里面是一条向下的阶梯,石壁潮湿,布满霉斑。墙上贴满了黄色符纸,层层叠叠,密不透风,每一张边缘都微微卷曲,随着某种节奏轻轻起伏,宛如活物的呼吸。
陈清雪走在最前,刑天斧轻点地面,每一次触碰都引发细微共振。她忽然停下,斧柄微偏——右侧墙面某张符纸后方,有空腔回响。
“不对劲。”她说,“这些符不是贴的,是长出来的。”
黎波双瞳交替闪烁,青蓝光芒扫过墙壁。他猛地皱眉:“符底有血管状脉络,连接地下……这不是纸,是皮。”
彭涵汐迅速摘下玳瑁夹镜,翻转镜面照向墙面。镜中倒影扭曲,那些符纸竟在缓缓蠕动,排列成某种星图轨迹。她立刻打开封魂袋,灰雾涌出,吸附影像残痕。片刻后,镜面浮现出一组投影——七把雨伞,分别指向北斗七星方位,伞骨阴影连成一条螺旋路径,直指密室深处。
“动态阵眼。”她低声,“伞在动。”
果然,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墙上照片中的雨伞角度正在缓慢偏移。一张摄于民国三十七年的勘探队合影里,队长手持黑伞,原本朝南,此刻却已转向西北;另一张日占时期档案照中,穿和服女子撑伞遮阳,伞沿阴影正一寸寸爬上她的眼角。
“不是照片变了。”陈清雪眯起左眼,“是我们站的位置,让它们‘看见’了我们。”
刘淑雅一直沉默跟在最后,这时忽然伸手,撕下一张符纸边缘塞进嘴里。她咀嚼的动作机械而专注,嘴角渗出血丝。突然,她身体一僵,眼球翻白,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换魂……七月廿三……要用活人填时辰……”
话音未落,她猛然吐出一口血沫,落地瞬间凝成一枚微型罗盘,指针直指西北。
“她看到了。”彭涵汐迅速收起证据,“通道在那边。”
冉光荣从乾坤袋掏出一把花生米,混着朱砂往空中一撒。颗粒落地,竟自动排列成一道弧线,指向尽头一扇隐蔽石门。
“老祖宗说得好,”他咧嘴一笑,“吃五谷杂粮的,才看得清鬼画符。”
石门厚重,表面刻着半句古咒:“魂归轮转”。陈清雪抬斧欲劈,却被彭涵汐拦住。
“别硬来。”她指向门缝,“你看那烟头。”
众人顺她手指看去——门缝角落,静静躺着半截烟头,烟草尚未燃尽,余烬微红。
冉光荣脸色变了:“这是我刚才夹耳朵上的那支。”
“记忆映射空间。”彭涵汐声音发紧,“你的情绪,它能复制。”
冉光荣没说话,默默把耳朵上的烟取下,塞进嘴里狠狠咬住。他左手掐诀,哭丧棒点地,三枚铜钱再次飞旋而出,嵌入石门四角。一声闷响,门缓缓开启。
密室内部呈圆形,中央矗立一根水晶柱,通体幽蓝,内部似有液体流动。四周墙壁挂满照片,全是民国时期的勘探队员,多数面容模糊,唯有正中央一人清晰可辨——身穿旗袍,戴玳瑁眼镜,正是彭涵汐父亲。
“爸……”她喉头一哽,却没有靠近。
就在这一刻,所有照片中的雨伞同时转动,齐齐指向水晶柱。星轨图在空中成型,地面浮现出一道传送阵纹路,由无数细小的《河图》数列构成。
“激活了。”陈清雪握紧刑天斧。
水晶柱忽然发出低频嗡鸣,声波如针,直刺脑髓。刹那间,四人眼前景象骤变——
冉光荣看见八岁那夜,火舌舔舐屋梁,母亲的手从窗口伸出,掌心攥着一枚乾隆通宝;
陈清雪耳边响起妹妹的童谣,海河水腥气扑面,一只青灰色手掌从水面探出;
彭涵汐看到父亲坐在书桌前,笔尖滴血,写下最后一行批注:“勿让女儿承此业”;
黎波则陷入一片漆黑,肾区刺痛如刀割,有人在他耳边低语:“容器已就位。”
“心魔声波!”冉光荣怒吼,一把将花生米塞进耳朵,随即抡起哭丧棒,狠狠砸向水晶基座。
“铛——!”
巨响炸开,声波中断。众人踉跄后退,冷汗涔涔。
陈清雪却没退。她反手抽出匕首,划破手掌,鲜血顺着斧柄流入水晶裂缝。刑天斧骤然亮起,光幕投射而出——画面中,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背对镜头,正与一名穿和服的女子交谈。男子袖扣闪着银光,隐约可见两枚龙洋银币;女子手中捧着象牙烟嘴,烟雾缭绕中浮现日军军徽。
“庹亿帆。”陈清雪咬牙。
画面突变:水晶柱内液体沸腾,一道无脸武士凭空浮现,全身裹着九层裹尸布,肩甲刻痕泛着幽蓝微光。他缓缓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枚编号戒——与第683章鲶鱼精口中那枚一模一样。
“黎波。”彭涵汐突然开口,“你看你的刺青。”
他低头——肾区藤蔓纹路正与无脸武士肩甲刻痕同步脉动,一明一暗,如同心跳。
水晶柱发出最后一声震颤,随即轰然炸裂。碎片四溅,蓝色液体泼洒地面,竟在接触空气瞬间化作浓雾,迅速弥漫整个密室。
冉光荣一把拽住陈清雪手腕:“撤!”
没人动。
雾中,那根断裂的水晶残柱顶端,缓缓浮现出一行血字,由细小的符文拼成:
“你欠的香火债,今晚该清了。”
彭涵汐的镜片突然裂开一道新痕。
刘淑雅嘴角又溢出血丝,这次,血珠落地没有凝固,而是像活物般蠕动,朝着石门方向爬去。
黎波的双瞳彻底转为青蓝,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五指张开,仿佛要抓住某个看不见的人。
陈清雪盯着那行血字,右眼金绿黏液再度浮现,顺着脸颊滑落。
她抬起手,用拇指轻轻一抹,将血泪涂在刑天斧刃上。
斧面微光一闪,映出她瞳孔深处——那一瞬,竖瞳乍现,如蛇如妖。
门外,铁门正在无声关闭。